莫耶没有立即靠过去，而是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就这么看着。
那道一米多高的矮墙，看起来像是被拆了一半，根据现在残余的高度估算了一下，原来起码超过两米五高。还不仅这样，视线越过工人这边晃动的安全帽和残存的矮墙看过去，似乎对方那边那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距离有点远，莫耶眯起眼睛来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堆杂物的堆放在矮墙另一边的建筑垃圾。
也就是说，就算工人们把矮墙给踩了，这条通道依旧被建筑垃圾堵得严严实实。
两方人马就这么隔着矮墙和建筑垃圾吵得脸红脖子粗，甚至还有人动手开始推搡起来。大冬天寒冷的气温下，一边却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硝烟味道。
“莫总……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刚才工程负责人不是也说了么，他很快就能把这边是事情解决，我们先绕去别的工地看看，等这边弄清楚了再回来……”段部长嘴唇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被冷的还是被吓的。
莫耶还没说话，elaine就开口了。
“不行，这种事情我们没有碰到就算了，既然碰到了就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们是来巡查工地的不错，但也说来解决问题的。”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如果她能控制一下，让自己的眼睛不要那么亮，脸不要那么红的话，光凭这几句话就可以令她整个人的形象高大不少。可是现在么……纯粹就是一个想要凑热闹的好事分子。
段部长的表情有些发干。他不敢反驳elaine的话，却一个劲地那眼睛看着莫耶，还在等着莫耶的答案。
莫耶摇摇头。“顾副总说得对，我们不仅是来巡查工地的，也是来解决问题的。王特助，你去把项目负责人叫过来，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他。”
只有了解事情的始末，才能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莫耶不觉得自己带着这么几个人冲过去，大吼一声“我是领导，你们有什么话对我说！”能解决什么问题。
那种牛逼哄哄的出场方式，一般都是影视剧为了渲染气氛，做过艺术加工后的效果。
现实情况下，会这么做的，要不是情势所逼，要不是傻帽。
王特助的表情也很严肃，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闻言点头，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了。
不过几分钟，王特助就带着一个四十岁左右，又高又壮，脸膛红润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这位就是项目负责人，名字叫做陈建，在“仕方”建设部有十几年工龄，算是老员工了。
“不好意思莫总，让您看笑话了！”陈建这话说得客气。可是刚才和村民争执被带动起来的怒意还没有消散，情绪也还莫耶调整过来，所以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
莫耶这时候当然不会和他计较这些，直切主题，问了句：“怎么回事？”
每个工地的建筑原材料供应，是在项目确立之初就签订下来的，怎么现在快到封顶阶段了，才发生这样事情？
她觉得这件事情可能不会单单涉及到原材料供应利益这么简单。
陈建扭头看向还在对峙的人群，似乎对自己的工人有些不太放心。
现在临近春节了，按照惯例，很多离家远的工人都会提前一个月开始放年假，留下来的不是没有回家打算的，就是家在附近的。而这部分人在整个施工队伍中毕竟是少数，所以现在对峙双方中，工人在人数上明显处在劣势。
恨恨地瞪了那些气焰嚣张的村民一眼，陈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这才收回目光，对莫耶说道：“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是这么回事……”
说是“长话短说”，可把这里面复杂的关系理清楚，也让陈建费了好几分钟的口舌。
在场几人中，除了elaine因为不了解华夏的具体情况，听到有些云山雾罩外，莫耶他们倒是弄明白了。
原来“隆盛”拿出来和“仕方”联合开发的这块地皮，涉及到三个村庄，分别是集村、洼水村和石坝子村。其中集村人数最多，拿出来的土地面积也最大，所以在“隆盛”公司成立的时候，占了百分之四十以上股份，洼水村虽然人数和面积在三个村庄里是最少的，可和集村相邻，两个村庄互相通婚，沾亲带故的，在集村的争取下，也算有肉吃有汤喝。
石坝子村听名字就知道所在位置石多地少，这样的土地往往是房产公司最不愿意开发的，因为前期要投入的资金和费用太大，使得成本提高，利润不合理。
石坝子这样的土地成分，别说是起房子，就是想耕地都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在石头缝里挤出来，所以久而久之就积贫而凶蛮。为了和毗邻的集村、洼水村抢土地抢资源，石坝子村的村民没少惹事械斗。
莫耶知道这个村的存在，是因为前几年在新闻上看到村民械斗而闹出人命。
那次群斗引起社会关注度很高，影响很恶劣，所以带头的几个人直到现在还在大牢里蹲着。
经过一番整改，石坝子村的村民倒是安份了不少，可能知道留在村里也没有什么前途，所以青壮年都纷纷出外打工去了。
几年下来，三个村庄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听说地铁七号线要经过这里，集村牵头用土地和江城有实力的公司进行联合开发，石坝子村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可集村和洼水村太了解石坝子村村民的秉性了，虽然这些年还算相安无事，可是“历史”遗留下来的罅隙还在。没人愿意和这种凶蛮强横的人合伙做生意。
石坝子村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硬是把整个村子唯一可用的土地拿出来“入股”，还与另外两个村庄的村民“约法三章”，保证不惹事。
集村的村支书看看留在石坝子村的那些老弱病残，一时心软，也就同意了。
看起来是皆大欢喜，可是项目动工没多久，问题又来了。
石坝子村在外打工的人听说家里搞房地产开发，一个个地又回来了，毛遂自荐要到工地里打工。
这帮人胃口还不小，普通工人的工作不愿意干，最低也要做到工地里的施工队队长。
这当然不可能。施工队队长都是在工地里熬了十几年工龄的熟练工人，还必须经过专业培训才能走马上任。这帮村民别说图纸很不会看，拿都拿反。让他们做施工队队长，那不是那工程质量开玩笑么？
陈建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要求没有达成，这帮人为此还闹过几次事，可当时陈建手底下几万号工人，在人数上稳压一头，集村村支书又把“约法三章”的文书拿了出来。这帮人才骂骂咧咧走了。
接下来的工程进度也算顺利，因为赶工期，很多工人连续三年没有回家过春节了。眼看着工程翻过年就能封顶进入尾声，大家伙都松了口气，陈建经过“仕方”总部的批准后，给工人们放了一个半月的年假。
大部分工人都拿着钱高高兴兴回家了，还留在工地里的工人准备这几天接受最后一批建筑材料之后，也要放假回家了。
可就在这时候，出事了！
石坝子村村民把唯一一条材料运输通道用建筑垃圾和墙体堵住了，还把送沙石的车队赶了回去。叫嚣着让陈建他们一定要用他们提供的沙石，还得按照他们的价格购买，没有任何讲价的余地，否则就一直堵着，不让建筑材料运进来。
就为了这事，所以双方起了冲突。
莫耶听明白了，别人也听明白了。
说白了，石坝子村的村民就是想在工程结束之前赚一笔。
沙石这种东西，别看堆在路边或者沉在河里不值钱，可真正接触过这个行当的人都知道，这就是个暴利行业。
沙子本身什么成本可言，从河里挖出来的机械成本一立方也不过是三两块钱，加上运输费用，一吨大概五块钱左右，可是一旦运到工地，那价格可是三十块钱一立方。
“他们要价多少？”莫耶问了句。
一说起这个，陈建更气。“八十五块一立方！外面的沙石最贵的也不过三十五一立方，他们整整多要了五十块钱啊！怎么不去抢？我原本想着，如果价格合适的话……”
莫耶知道他要说什么。如果价格合适的话，为了不于这般村民起冲突，陈建或许就捏着鼻子认了。
而是这样的先例不能开，这次妥协了，下次别的人也跟着效仿怎么办？
莫耶摇摇头。“哪怕他们的沙子只要二十块钱一立方，我们也不能要！这是原则问题，也是顾副总说的——合约精神！”
“仕方”不能因为想着息事宁人而牺牲供应商的利益，这涉及到企业的诚信。
陈建也知道这个先例不能开，可是现在工地上能用的工人拢共加起来也不过一百来个，石坝子的村民可有四五百，真要是冲突起来……工人们要是有个好歹，大过年的，他要怎么更工人的家属交代？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纠结地在哪里摇头叹气。
莫耶想了想。“你们报警了么？”
工人要放假过春节，警察总不会也放假了吧？
“报了！报了三次！可是您瞧，一个小时过去了，警察的影子都没看到！”陈建说。
明明知道“仕方”的工地除了状况，报警了却没有人过来处理，这种情况正常么？
莫耶心头忽然跳了一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吵吵嚷嚷的工人和村民忽然躁动起来，原本的推搡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升级成为肢体冲突。
莫耶等人扭头看去，首先看见地上有个被什么东西砸成两半的黄色安全帽，然后一个捂着脑袋的工人把工人们从人群里抬了出来。
“我嚓——”陈建暴喝一声，急急对王特助他们说了声：“你们先护着莫总出去……”
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已经快要跑到了人群里。
“莫，莫总，陈建说得对，我们，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玛德啊，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么？这么就遇到了这种事情？段部长嘴唇和双腿一起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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