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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意文学网 > 赵旬旬池澄 > 第七十六章 别无选择的依存
 
果然,他第一个拨的是周瑞生的电话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听了半天,想必是也打不通对方的电话,才记起那家伙做的好事,现在多半已卷款潜逃。他又想起自己还有车停在山下,一个电话打到景区停车场值班处,等了好一会儿才得到答复,他的车根本就不那里,周瑞生送他们上山的当天就已经把车开走了。

池澄气得满眼冒火,“那王八蛋连我都要摆一道。”

他去翻手机通讯录,里面长长一串电话号码,有他父亲,有公司同事,有客户,有各式各样的狐朋狗友,可是从头翻到尾,谁是那个能顶着雨雪冒着危险来接他照顾他的人?一个都没有!他悲哀地发现在这种时候自己能够想起来的,除了那个为了利益什么都肯干的无耻小人周瑞生,就只剩下正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那个人。从另一种意义上也就是说,他现在指望不上任何人。

他当着旬旬的面将手机扔到了床尾,重重躺回了床上,由于低估了木板床的硬度,疼得大叫了一声。

旬旬背对他,在床尾整理烘干的衣服。她以为他睡过去了,或是昏过去了,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在被子里小声说道:“我想上厕所。”

“什么?”旬旬不能确定地回头问道。

“我说……我想撒尿!”他抬高声音,却彻底没了盛气凌人的威风,见旬旬还没动静,不情不愿地半撑起身子,一字一句地说,“请你扶我去上厕所!”

旬旬沉默地从床下拿出一个貌似尿盆的容器。

“什么?”他用那种“你开玩笑吧”的语气表达自己强烈的抗议。

旬旬明确告诉他,“你迷迷糊糊的时候又不是没有用过,在你能下床之前,这都是解决那方面问题的唯一途径。”

池澄死死看着她,直到确信这是真的,垂头丧气地说:“你先出去。”

“你确定你能准确无误地尿进去?”

“赵旬旬……”

旬旬面无表情地说:“反正到这儿之后我什么没做过?就算是你,这种时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解决问题之后,旬旬扶池澄回去睡好,她走到床的对面,将一扇小小的木窗支了起来。池澄震惊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群山,传说中的谷阳山雾凇终于出现了,可是他从未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陪着她一块儿看。

救下池澄和旬旬的巡山员姓“滚”,这是山里的侗族人特有的姓氏。池澄跟着旬旬将他们夫妇俩称作“滚哥”、“滚嫂”,起初觉得别扭,多叫几声也就习惯了。

滚哥夫妇都是朴实热心肠的好人。滚哥为了池澄的伤四处奔波求医不说,还爽快地收容他俩住在自己家,直到池澄伤势减轻或天气好转为止。他还到老乡那里要回上好的野生田七来用野山猪的骨头熬汤,据说对骨伤有特殊的疗效。滚嫂则是典型的当地侗族妇女,不太会说普通话,与旬旬他们沟通一般是连说带比画,生活起居方面全赖她细心照料,恨不得连饭都端到床前。

旬旬心知滚哥夫妇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他们儿子在外打工并未回来,虽说是大过年的,但每顿饭拿出来的都是家里最好的东西。她深感麻烦了别人许多,除了照顾池澄,闲下来便在滚嫂身边,自己能做的活计就帮一把手。

因为滚哥家里只有两处可以住人的房间,加上发现池澄和旬旬时两人依偎在一起,所以他俩理所当然地被认定是一对结伴旅游时不幸发生意外的小情侣。旬旬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和池澄的关系,因为有时候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也就没有刻意澄清,免得给别人增添麻烦,于是夜里她和池澄一起睡在滚哥儿子的房间,这样一来也便于照料受伤的人。池澄对此也没有发表意见。

到了夜里,两人睡在一张床上。虽然不久前他们刚分享了对方身体最隐秘的快乐,但这时各怀心事,同盖一床被子,便显得分外尴尬。池澄刚清醒过来的那天晚上,旬旬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见他像是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睡在靠里侧的那一面。池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吵醒,他身上有伤,大咧咧地躺着,一个人几乎占据了大半张床,旬旬也不能计较,身体几乎贴上了墙。

池澄没有苏醒之前,她跟着卫生所的医生忙进忙出,自己手脚的小伤也顾不上处理,接着又不愿意麻烦滚嫂,自己洗了两人换下来的衣服又在火盆边手把手地烘干,池澄醒后更没有停过片刻,这时身体一接触到床,也不禁觉得浑身疲惫,纵使陌生的环境再难适应,片刻后也昏昏睡去。

农家的土棉被看上去虽厚重,但并不贴身,半夜里旬旬醒过来一次,觉得肩部冷飕飕的,风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灌了进来。

池澄睡着了,呼吸沉重。山里医疗环境差,他的伤势难熬旬旬是知道的,摔下来之后他又受了凉,她后来抱着他,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体温。卫生所的大夫也说,如果不是池澄身体底子好,只怕现在半条命都没了。旬旬想到这里,把被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替他捂好肩膀,又将两人的外套都盖在了他的身上。

迷迷糊糊好像又睡了一觉,旬旬手脚冰凉,天却迟迟不亮。她蜷起身体,可被子实在不够大,这一变换姿势,部分身体又暴露在冷得快要凝固的空气里。池澄好像被吵醒了,不耐地动了动,盖在身体上面的冲锋衣落了旬旬的身上,旬旬重新替他盖好,他忍无可忍地将被子一掀。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能不动吗?”

旬旬不吭声,他又得理不饶人地说:“这床就那么大,你能缩到天边?谁稀罕呀,又不是没有睡过。”

旬旬闭着眼睛,就当自己睡着了。他又躺了回去,良久才嘀咕道:“我挪不过去,你自己过来一点儿,不要压住我的腿。冷死了你谁照顾我?”

“我又没说冷。”旬旬嘴硬。

池澄气道:“但是我冷!”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就快要失去耐心,旬旬终于朝他挪了挪。她调整姿势的时候似乎不小心踢到了池澄上了夹板的腿,明知道一定很疼,想要道歉,可是他居然一声都没吭。

人的体温有一种不能替代的暖意,靠近的身体使被子显得宽敞了许多。旬旬侧过脸,第一次尝试着用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他面部的轮廓。她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么近的地方清醒地正视过他,也没有这么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褪去了疾风骤雨的情欲和得失之间的算计,他们仿佛都单薄孱弱了不少。身畔那个人看不清表情和五官,存在感却在变得强烈起来,相互的温暖和依存如此真切而重要。她闭上眼睛,脖子里有他呼出来的热气。

对于女人而言,什么是所谓的安定?除了物质方面的考虑,恐怕也不过是午夜时身边一道悠长的呼吸。不用他做什么,可他只要在那里,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人就感觉没有那么孤单。

过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又沉沉睡去,旬旬仿佛做了一个梦,醒来后怎么也想不起梦到了什么,然而她莫名觉得不舍,一定有很好很好的东西遗失在梦里。

他们暂住的地方是个只有不到五十户人的小村落,也是当地侗族原住民的聚居地,因为交通不便,与外界接触并不多。据滚哥说,村里有些老人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山外,就连滚嫂这样的妇人也至多每年去一两次镇里。刚开发起来的旅游业并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变,他们依旧按照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经验自给自足地生活。每逢冬季,遇上雨雪封山,村子更是与世隔绝。比起城市里的整日忙碌,这里的时间仿佛走得特别慢。

池澄被腿伤困在床上,每天看到的只有方寸窗外亮起又黑下去的天空,日子无限悠长,憋得他总觉得自己的骨肉皮肤快要和木板床长到一起,这时旬旬成了他注意力的全部焦点。

她在身边的时候,两人也不一定合拍。池澄为自己迟迟下不了床而焦虑,脾气就会变得特别不好。旬旬也不会每次都迁就他,经常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可是每当她离开房间,池澄就开始不安,听觉就会变得分外灵敏。他能很清楚地分辨出她和滚嫂之间做事的不同频率,也能听到她在屋外发出的每一点声响,当然还有她比别人更轻的脚步声。

旬旬当然也能觉察出池澄对她的依赖,可病中的他比平时更为难缠。就好像初六那天的早晨,她好不容易烧了桶热水让他洗脸,不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非要她换成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不可。

这时的井水冰冻刺骨,洗衣服时旬旬早已领教过,于是口口声声劝他不要胡闹,可他铁了心地一再撺掇她去打水。旬旬实在烦不过,当真拎了桶井水进房,池澄又得寸进尺地要求她用主人家里的大海碗舀一碗给他。她依言照办,舀了满满一晚水端到他面前,看他还有什么幺蛾子,他靠在床头只看了一眼,又让她重舀。

念在他伤病无聊的分上旬旬才没有过多计较,重新舀了一碗,他还是摇头,几次三番下来,再好的耐心都被消磨光了。最后一次,旬旬重重将碗舀向桶里,气愤之下用力过度,溅出了少许也没顾得上。她心想,要是池澄再想方设法找茬她就抽他。谁知道这次他看到端上来的水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死乞白赖地求她将这碗水拿去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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