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枋立刻高效地重新开始汇报：“……这个试验结果和德布罗意方程组有相当的契合。根据德布罗意方程，波长的……”
“没有别的解决办法？”辛归辰打断了正在发言的林枋。
林枋没领会老板的意图，“辛博士，什么……别的方法？这本身就是基于德布罗意方程得来的结论。”
德布罗意。罗意。罗意。辛归辰深吸一口气，罗意这两个字简直无孔不入，他被盯上了似的，脱不开身。他有些疲惫地说，“知道了。下一个项目。”
接下来的会议开得很马虎。几个部门负责人汇报完毕后，并未像往常一样收到老板的苛刻意见，会议进度空前和谐。但人人都看出老板的心猿意马。最后秦正非宣布“散会”，大家得赦一般离开了会议室。
“老板，该走了。”秦正非提醒老板会议已经结束了。
辛归辰回过神来，“嗯”了一声，站起来，若有所思地问，“秦秘书，刚刚我是不是有点失态？”
秦正非在老板眼中看见了疲惫，那是在跑步机上、实验室里耗费了大量时间也没能消解的疲惫。
“老板，我刚刚了解到，是林枋的助理在电梯里突发低血糖，恰好碰到罗意，就让她把资料送上来了。叶助理曾经是罗意父亲的学生，两人本来就认识。这前后不过两分钟，罗意从出电梯进会议室也要花一分钟，所以她绝对没可能中途去拷贝数据。”秦正非条理清晰地解释给老板听，想让老板放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辛归辰早就没怒气了，只有一种前功尽弃的懊恼。
“那是？”
辛归辰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秦正非敏感地捕捉到这声叹息，又敏感地联想起罗意夺门而出时，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从老板眼中一闪而过，老板紧绷的怒气在那一刻顿时冷却了，崩塌了。此刻，秦正非好像突然懂了这种失落的缘由。他小声说，“难道是……罗意？”
辛归辰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自己的秘书，但脸上的表情却不肯泄密。他沉下脸，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会议室。
入夜后，到处是雾的影子。雾浑厚地扑向整座城市，所有的楼宇、道路都罩上了一层纱，面目模糊。浓雾让整座城市看上去都在苦苦隐忍，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藏忧惧。
这夜雾和镜岛上空的雾一样厚重，辛归辰至今对镜岛的雾记忆犹新。那天清晨他在超导实验室像往常一样接通了电压，却瞬间失去了意识，再醒过来，已经身处浓雾缭绕的镜岛。他原本打算找到通道就返回WT5330星，但镜岛什么都没有，他仿佛是被上帝之手放置在一个观测点，没有前路，没有归处。从镜岛到联图大厦，他用了三个小时。地球上的辛归辰恰好失踪，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辛归辰恰好到来，他怀疑过这“恰好”的阴谋性，但始终毫无头绪。于是他接受了这“恰好”的安排，不得不暂时走进一个拥有相当曝光度、堪比人气明星的“辛归辰”的迥异人生里去。
夜里十点，雾已经浓得连对面的金融大厦都看不清了，秦正非在门口问老板要不要吃点宵夜。辛归辰说不用了，他让秦正非下了班，独自在落地窗前坐到了十一点整。手机铃声把他从浓雾的另一端拉了回来。
电话是从别墅打来的，机器人露丝用亲切温柔的声音问他，“辛，你已经四天没有回家了，我和杰克都有些担心你。”
“辛，我们怀疑你遇到了难题。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将尽全力帮你解决。”机器人杰克的声音在电源系统更新以后，变得格外洪亮有力。
辛归辰说，“谢谢你们，我在公司加班，不需要帮忙。”
“是吗？但我跟露丝觉得，你很可能需要帮助。我们存在的使命就是要帮助你解决任何难题。”杰克的絮叨程度并不亚于露丝，“根据测评，我们认为你在地球上不会遇到实质性的难题，但感情上的难题就说不准了。”
“辛跟我强调过，他不喜欢任何人。”露丝插了一句。
“露丝，在发展中文明的社会里，爱情在人们生活中还是占很大成分的。我们都不确定辛有没有受影响。”
“杰克，也许你也应该更新系统判据了。”露丝说。
“谢谢你们二位。”辛归辰烦躁地打断两个机器人，“我得去工作了。”他挂断了电话，整理好笔记本电脑，决定还是把夜晚的时间耗在实验室里。以前是靠近了便会难受，现在竟是靠近了难受，离开了也难受，看她受挫就会情不自禁地更加难受。
电梯从五十二楼下降，辛归辰听到四十楼以上的研发人员加班时仪器的滴滴声，听到了三十楼以上的程序员们熬夜敲键盘的声音，也听到了各条街道的汽车呼啸而过的轰鸣声，还有街对面酒吧里的重低音和舞曲声。城市里永远到处都是声音，不分场合，不分昼夜，甚至夜晚比白昼的声音更繁杂多样。地球比他的故乡WT5330星要简单太多，也复杂太多。
电梯降到十层的时候，辛归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空旷无人的七楼传过来，那里是综合服务部的一间办公室。他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数字键“7”。电梯到了七楼，门开了。理智告诉他，不该来这里，要赶紧离开。但那些激素们轮番来轰炸，使他身不由己。他犹豫几秒，走出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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