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意打开邮箱，看到辛归辰批注的修改意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需要修改的内容，大到现状调查、案例分析，小到标点符号，够她改上两三天的。
她转眼看了看总裁办公室，那扇门已经关上了。她实在吃不透辛归辰的用意，这份报告并不急，甚至有些修改意见完全没有必要，老板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职员是不该质疑老板的，罗意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改报告。她一边改，一边悄声抱怨，“这儿也要改啊……这不是吹毛求疵吗……这个案例没问题啊，为什么要换……啧啧，标点符号还得这样改……辛博士这讲究过了吧……陆品品说得对啊，有些男人比女人还龟毛……”
罗意奋力敲着键盘，不知过了多久，辛归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间不早了，你可以下班了。”
罗意立刻从座位里站起来，脸上堆了个笑，“没事，我再改一会儿。”
辛归辰走到罗意身边，微微俯身直视她，“修改意见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不多的。”罗意脸上仍笑着，心里却说，你自己批注的，多不多你心里没数吗？
“真的不多？”辛归辰的眉头浅浅一皱。
“嗯，不多，这些修改意见都是必要的。”罗意决心把曲意逢迎进行到底。
“会不会太完美主义？”
“不会。辛博士，你的思维到底比我们要深刻许多，批注的修改意见都是高屋建瓴，一针见血。”
“高屋建瓴，一针见血？”辛归辰的眼睑很细微地合上一点，像是思考，又像玩味。
“对……对。”罗意忽然莫名心虚。
“不觉得吹毛求疵吗？”刚刚她的小声抱怨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呢。”罗意一脸诚心诚意。
辛归辰将身体直回去。够了，就捉弄到这里吧。他说，“报告不用改了。”
“什么？”
“报告不用改了。”做老板的重复一遍。
“怎么又不用改了？”罗意愤愤不平。小职员的时间也是时间，一个小时够翻好几篇论文、画好几个波形了。
“你可以回家了。”
罗意咬住下唇内侧，不知该说什么。她低着头，抬眼看了一下辛归辰，她从低到高这样看他的时候，做贼似的，那阵心慌又上来了。心慌混合着怒火，她脸上火辣辣的。
辛归辰没有见过这么会脸红的女孩子，他觉得着实可爱。他眼睛却依然很平静，“走吧，我送你。”
“不用了，谢谢。”罗意想也没想就婉拒了。
但辛归辰直接按下遥控开关，整层楼的办公系统立即中断了，只剩照明系统亮着几盏廊灯。
“走吧。”做老板的口气硬了一点，由邀请变成了命令。
罗意勉为其难地收起手提包，跟在辛归辰身后进了电梯，又跟在他身后走进停车场，她企图把自己藏在他身后，至少能让眼睛不打照面。
辛归辰走到那辆Panamera旁边，突然回过头，“罗意，你有心事？”
罗意连忙摇头，“没有。就是觉得让老板送我，有点不好意思。”她刻意想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老板？”辛归辰的眉头攒了攒。这个称呼他不喜欢。
罗意说了句“谢谢”，就打开副驾驶门，坐进了车里。
辛归辰看出罗意在躲他，他生出了一点挫败感。傍晚时在便利店，她可是一点也没躲她那位前男友，她忙前忙后替前男友买咖啡买药，那么温柔亲切。
他叫她回来加班的时候，被秦正非看出了端倪，秦正非一口咬定“老板在吃醋”，他堂堂正正地承认，他确实在吃醋。毕竟他还从没见识过她的温柔亲切。他嫉妒那个叫做钟博林的前男友。
外面雪已经积得有点深了，车子开在路上发出舒缓的沙沙声。法国香颂被电台新闻替代，这让罗意松了口气，至少烤着她的东西里面少了一样款款软语。
电台里，两位主播聊到了纳齐镇的台风，罗意警觉地竖起耳朵。
一位主播大叹，“真是奇了！上周在纳齐镇登陆的台风莉莎，持续了不到两小时就原路返回，太神奇了！这件事情在全球社交媒体上也是掀起了讨论狂潮，大家都认为跟镜岛变异有关。”
另一位主播用更夸张的语调说，“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镜岛环境的变异是缓慢发生的，可台风莉莎竟然是突然间就折了回去！我敢说，这绝对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支配！这股力量甚至比镜岛变异的内在动因更强大……”
这时辛归辰突然关掉电台，换成了欢快的美国乡村音乐。
罗意心里闪出一个崭新的怀疑，她问，“辛博士，你知道台风为什么会突然折回大海吗？”
“不知道。”
罗意看着辛归辰的侧脸，他脸上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于是她刚燃起的怀疑很轻易地被浇灭了。毕竟纳齐离镜岛不远，所有的怪事、奇事都有源可溯，再难以解释的事情，都能归结为镜岛变异。
自从知道辛归辰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以后，罗意就一直在疑惑，他多次温暖的关怀和拥抱，是冲她来的，还是冲着她父亲留下的数据来的？如果是后者，那她的脸红心跳就更荒唐了。
罗意转头看向车窗外，雪越下越大，楼宇道路沉重起来，给人尘埃落定的错觉。
乡村乐播完一个循环时，钟博林的电话打进来了。
罗意叫了声，“博林。”
辛归辰心里一紧，接下来罗意电话里那个前男友的声音一字不漏地进了他的耳朵。
钟博林说，“小意，还在加班吗？天冷了，要早点回去。”
“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小意，你太倔了，连送也不让我送。”
“你坐了那么久的长途飞机，本来也要好好休息的。”
“不用担心我。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才是。”
“我知道。”
“小意，到家了给我个消息。”
“博林……我……”罗意正要告诉钟博林，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不见面了，但钟博林不给她说这话的机会，他掐着节奏说了句“再见”。罗意挂上电话，又转去车窗外看雪。
小意，小意。辛归辰回味着这个称呼。那个叫钟博林的前男友一共叫了三次小意，叫得那么亲密，亲密得就像热火朝天的恋人。
等红灯的当口，辛归辰心里一阵阵地不痛快。绿灯亮起时，他狠踩了一记油门，车子向前一钻。他木讷地操作着变速杆，一句话也没说，把罗意送到了家。罗意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就匆匆进了小区大门。
辛归辰看到罗意家的灯光亮起，他打开了红外安保系统监控，一旦出现异常，他会立即收到报警。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太过谨小慎微，但只要是关系到罗意，他很轻易就成了惊弓之鸟。
第二天秦正非进总裁办公室汇报，看到老板正罕见地对着窗外出神，他便多了一句嘴，“老板，你有心事？”
“没有。”
“昨晚叫罗意回来加班，不顺利吗？”
“不大顺利。”这话很清淡，清淡里还有点受挫。
“怎么会不顺利呢？”秦正非问。按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正好发展发展情况，他和陆品品就是这样吃定了对方的。
辛归辰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是我批注的修改内容太多了，改起来太费神。”
“什么？”秦正非一愣，“老板，你不会真的叫罗意回来修改报告吧？”
“这不是你出的主意吗？”
秦正非哭笑不得，“老板，是我出的主意，可我只说以修改报告为借口，又不是真的要她修改报告啊！”
辛归辰一丝愠怒看向秦正非，“你们地球人弯弯绕绕这么多，实在麻烦。”
“老板，你真的太正直，太耿直了。”秦正非瘪瘪嘴。钢铁直男就是老板你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板，恕我直言，你昨晚上的醋可吃得不太绅士。”
辛归辰瞥一眼自己的秘书，极不情愿地默认了。
秦正非在老板脸上看见了纯情少年样的困惑和惆怅。那张俊脸尽管沉静如水，但眉间起了一道细微的褶，泄露了他的脉脉心事。
秦正非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不禁轻叹，“老板，虽然你的智商惊人，但你的恋爱经验也同样很惊人……”他说完就后悔了，他一时竟忘了老板的耳朵更惊人。
果然，老板的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秦秘书。”
“老板，我不是那个意思……”秦正非讪讪地说。
但老板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秦秘书，我认同你说的。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帮忙？秦正非着实意外。老板一向傲娇自负，向人求助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随后秦正非收到老板发来的一份文档，文档的名字让人忍俊不禁——《方案》。那是老板很花了一点时间，通过数据挖掘和信息搜集得来的成果，整整一百页。老板希望秦正非确认一下这些信息的有效性，如果可以的话再做一次精简。
文档里数不清的数据和的公式，看得秦正非目瞪口呆。情爱白痴的老板开起窍来是挡不住的。开了窍的老板竟然在用他严谨的数学、社会心理学知识来分析情爱这件事。
秦正非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都看直了，“老板，要知道不是任何事都能用数据和公式来解读的。老板，这……这什么，纳什均衡……你这也太夸张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分析不精准？”
“老板，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这篇文章，我认为都可以当成爱情心理学博士论文来发表了。但感情问题，毕竟都是非理性的。”秦正非耐心地解释，“感情问题，根本用不着理性分析。”
“感情也是化学激素的产物，既然是化学反应，必然可以分析。你看到的所有公式和数据都是有据可依的。”
“呃……这么说也有道理。”秦正非觉得跟老板的沟通颇有点费劲，他干脆说，“老板，我重新做一份简易版的方案。”
“谢谢。”辛归辰正要挂断电话，又说，“市郊的实验室选址，明天我想亲自过去看看，你准备一下。”
“好的老板。”秦正非突然脑子一转，“不过，老板，我建议明天你带罗意去。”
“为什么？”
“当然是独处啊！”
“……知道了。”
秦正非关掉老板的那篇爱情心理学论文，另写了一页纸的注意事项发给老板。他从没想过成为老板秘书后，有一天还会兼任老板的爱情顾问和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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