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叶璟琛单手捏着两份报告，脑子里都是刚才在医院检查室里，当女护士掀起班芷曦衣服时那压抑不住的惊呼声，以及，满目的伤痕。
那白玉一般的皮肤爬满了狰狞的伤疤，新旧交替，斑驳地冲击着视觉。
叶璟琛当即就把所有人赶了出去，快速帮她穿好衣服，替她扣扣子的时候，手都在抖。
她身上除了容易暴露的部位，其他地方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疤，狰狞地像野兽的巨口，一口口吞噬着他的理智。
“这样的伤口遍布我的全身，都是从我进叶家开始，叶太太亲自毒打所致，长达十年之久。我父亲不止一次看到过，但每次都装做不知道。”
那晚在寒冷的游轮上，她拉开衣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控诉叶家对她的折磨，他早该想到，但一直不愿意去想她身上的折磨到底有多严重。
这五年，每个日日夜夜，当晚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他都记得。
一遍遍地折磨着他。他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她的委屈？
而她现在姓陈，叫陈曦。
宫寒、严重贫血、心脏做过搭桥手术、左侧肾脏有萎缩……一个个检查做下来，那些触目惊心的名目竟然会出现在他的丫头身上。
叶璟琛当时抱着昏迷的班芷曦，整个人就像是坠入了冰窖。
医生说这是怀孕时落下的病根，可看着小奶包的体检报告，除了有轻微哮喘，并没有其他病症。
孩子已经算很健康。
她这是拼了命在保护孩子！
他上次竟然还因为孩子有哮喘怪她这个母亲粗心。
叶璟琛捏着拳头，缓缓抬起，而后一拳砸到了桌面上，像是下定了决心，拉开第一格抽屉，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只文件袋。
这里面放的是兰安调查的关于班芷曦的资料，一直未拆封过。
叶璟琛指腹摩挲着文件口的缠丝，过了好一会，才一圈圈将线绕开，取出了里面的资料。
之前一直不敢看，怕看到她过的很好，又怕看到她过的不好。
此刻，一行行扫过来，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逐渐苍白，他像一只被扼住喉的猛兽，猛地拉开抽屉，抓住了里边的药瓶。
但下一刻又放开，伏着身子急促喘息。
“老板！”一直守在后边的兰安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想叫他吃药。
“嘭！”叶璟琛关上抽屉，死死地攥着两只拳头，硬生生忍受着窒息的感觉。
兰安往前迈了一步，终究还是红着眼睛移开了目光，心里难受地跟什么似的，宁愿自己去帮他忍受这种痛苦。
他们是上司和下属，更是兄弟。也只有他知道，这些年叶璟琛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办公室里只剩下叶璟琛痛苦的喘息声，如濒临绝境的困兽，匍匐在桌子上，心里却痛快极了。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难受。
直到外面的天黑透了，这股劲才过去。叶璟琛浑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苍白，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兰安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叶璟琛喝了一口，才想起舌头之前给班芷曦喂糖水的时候烫麻了，上面都是水泡，此刻遇到温水，剧烈地疼起来。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将温水全部喝下，恢复了一点体力。
“拿点吃的过来。”叶璟琛站起来，往里边的休息室走去，似自言自语地说，“今晚要早点回去，被她看出来，又要害怕了。”
兰安将眼镜摘了，脸朝天花板眨了眨眼睛，而后重新戴上，沉默地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叶璟琛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西装，坐在位子上发呆。
见他进去，叶璟琛将桌面上的体检报告和资料收起，递给他：“放保险柜。”
“嗯。”兰安将一盘糕点放到桌子上，接过资料站在旁边快速翻阅起来。
老板看过后的文件再让他经手，都是让他再过目一遍或者需要了解过情况。这是两人多年来的默契。
只是兰安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份报告。
当看到班芷曦的体检报告时，他已经受惊不小。再看到她过去五年的经历时，更是咬紧了牙，替姑娘震撼。
“对不起，是我办事不利，没能早点找到她。”兰安自责不已。
“不怪你。”叶璟琛插起一块蛋糕，语气已恢复正常，“她是我教出来的人，聪明的很。”
班芷曦逃跑的时候，计划好了所有的事情，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觉，等到后来事发自然更加找不到。
“但她如果能信任你，告诉你她遭遇的事情，就不会有这些意外了。”兰安忍不住说道。
叶璟琛吃东西的动作一顿，把剩下的蛋糕连着叉子扔回到碟子里，看着远处，过了一会才自言自语道：“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一直谨守本分，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就算信任，当时那个境况，她怕是也不会向他求救吧？只是叶璟琛一直想问她一句，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让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跳海，也不愿意“拖累”他？
更何况，他从不觉得那是“拖累”，她离开后，他的世界轻地仿佛没有重量。
兰安见他不吃东西了，无奈道：“你再吃点吧。”
“没胃口了。”叶璟琛站起来往外走。
兰安追上去：“最多以后你吃东西的时候我不打扰你了，你再吃点吧。”
叶璟琛虽然今夜话特别多，但对于这种婆婆妈妈的话也不想回应，走到门口想起一件事，停了停，说道：“去给我发一条消息，苏家的事情，准备收尾。”
兰安脸色一垮，郁闷道：“不是说不怪我吗？又要加班？”
叶璟琛回以一脸冷漠，干脆又加了一件事。
“去警醒一下严越，要是再惹她不高兴，你处理了。”
兰安一愣，而后扶了扶眼镜，白皙的脸上闪过一抹冷冽：“这段日子让那个二世祖过的太滋润，他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还以为真的是请他回来当大爷的。”
叶璟琛已经推门走了。
兰安叹着气，暗戳戳给全公司员工点了一份夜宵，“感谢”他们陪他加班。
半个小时后，叶氏集团官微发布的一条消息，顿时将昏昏欲睡的员工们炸醒，各个私群小群聊得热火朝天，各种惊天动地的猜想通过各种神秘的肢体和面部语言，怪异地传播着。
如果这个时候有记者混入这栋蓝色大厦，一定会以为叶氏员工集体中邪了。
而叶嘉皇庭，竟风平浪静地很。
一桌子美食，只有班芷曦三人享用，简直让人受宠若惊。
“万恶的资本主义，罪过罪过。”廖烁黛捏着筷子，眼睛盯着一桌子菜，啧啧摇头。
班芷曦笑着给小奶包夹了一块拔丝山药，抬头瞥了好友一眼：“罪过的是你的胃吧，这么一大桌美食，只有山药你敢吃。”
“哼，山药淀粉那么高，老娘在减肥！土豪家里不是天天海鲜盛宴吗？怎么连只螃蟹都没有？”廖烁黛都想掀桌了。
班芷曦扫了一眼菜色，当归炖乌鸡，阿胶桂圆小米粥，红烧烩羊肉，燕窝盏，葱煎鲫鱼……今日厨师做的都是暖宫滋补的食物，海鲜性寒，自然一道都没有。
“这鱼不错。”班芷曦把鲫鱼端到她面前。
廖烁黛看着这条装在一艘龙舟里近半米长的鲫鱼，嘴角猛地抽了抽，一咬牙，撸起袖子就是干。
减肥什么的，喊喊口号就行了，放着美食不吃，跟自虐有什么区别？
班芷曦大痛过一场，晚上胃口竟然出奇地好，加上有廖烁黛陪伴，在叶家餐厅第一次出现言笑晏晏的场景。
“在叶家吃了那么多年饭，我还是第一次可以自在说话。”班芷曦打趣道。
“三少在家的时候，你也不能说话？”廖烁黛很好奇班芷曦和叶璟琛的相处模式。
班芷曦神情一垮，像个孩子似地抱怨道：“他大部分都没时间在家吃饭，就是回来了也是简单吃一点就去忙了，而且他又不喜欢说话。”
“啧……”廖烁黛瞥了一眼她这小怨妇的模样，闭嘴啃鸡腿。
别说，这当归乌鸡炖得入口即化汤浓味鲜，好吃极了。
班芷曦也喝了一碗汤，默默给小奶包夹了点炒山药片和鱼肉，小奶包依依不舍地望着那锅冒热气的鸡汤，觉得山药片还是比不上肉肉好吃。
“凭什么不让我进？这里是我家，你们凭什么拦我们？”客厅外面忽然传来吵闹声。
“叶雨彤？”班芷曦蹙眉，抬头朝外看，问远处的陈叔，“怎么回事？”
“芷曦小姐，三少吩咐过不让人来打搅您。”陈叔走过来，客气地说道。
“他说的？”班芷曦一怔，突然觉得叶静安一家三口去二伯家吃饭估计也是叶璟琛的意思。
廖烁黛意味深长地朝班芷曦眨眨眼，班芷曦脸上有些烧。他现在做事怎么变得那么直接了？以前可从来不管这些闲事的。
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同习惯，又有点怕自己多想了。
“想什么呢？怂什么！”廖烁黛在桌子底下踢踢班芷曦的脚。
班芷曦低头喝了口汤，稳了稳情绪。
怂？
再也不会了。
不过，听着外面叶雨彤几近暴躁的吵闹声，怎么那么想看到他们。
“陈叔，可以让他们进来吗？”班芷曦礼貌地问道。
陈叔赶紧说：“那当然，三少说您想干什么都行。我这就去请太太他们进来。”
重新回来，有这么好的福利？
班芷曦眼睛弯了弯，真的开始期待叶静安看到她坐在餐厅吃饭时的表情。
而就在大人们专心看八卦的时候，小奶包观察着两位妈妈的脸色，小手捏着筷子飞快地夹了一块鸡肉塞进嘴巴里。
没被发现，又夹了一大块。
真好吃，羊肉也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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