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奕把菜畦旁松散的土挖了几挖，泥也捣碎，比照她家的菜地模样，横着刨出三条窄细的沟垄。
接着又在那一大把空心菜里头，挑出几根茎杆长而粗壮，分节较多的来。
这些空心菜在她家放了一夜又半天，叶片基本都半蔫了，该掐掉还是不掐呢？光杆子种下去，它能活吗？
而且关键一点，空心菜应该种在沟里还是垄上呢？
大靖农人们的种植传统是开垄与沟，通常垄沟间隔，就形成了凸凹凸凹的形状。
垄与沟它还不是直上直下的，侧壁稍微有个坡度。这样，下雨的时候，雨水就顺着那略略倾斜的土坡从垄上流到了沟底。
柳大姊儿只晓得有些菜要种在垄上，怕水太多给沤坏了根，土垄两侧的沟就能起个排水的作用。
还有些菜又得种在沟里，雨时两边高处的水都可以流下来灌溉沟间的作物，它依据简单的结构集中肥与水，让农人们的劳作事半功倍，而且能保护幼苗扛风吹抗倒伏。
原理约略如此，这开沟培垄看似简单，也是农人们世代积累的智慧结晶，经验主义它不妨碍实用。
在从早到晚忙得腰都直不起来没有心思想天想地的农夫眼中，什么理论吹嘘得天花乱坠，也没有多收一斗粮食来得要紧。
可具体哪种作物究竟该怎么种？
柳奕有点方了。
纠结半天，她最终还是没掐掉嫩叶和小芽，只把它们囫囵埋进了沟里覆土填盖。
这土当盖厚还是盖薄，她也一概不知的，全凭手感自由发挥。
埋好空心菜之后又给挨着浇上点水，唔……柳奕沉吟了一会儿，这怎么看起来和小孩挖泥巴玩儿的种地游戏，效果差别不大呢。
朝两条土沟里，埋了五六根空心菜，她这就算种完了？
好敷衍。
算了，柳奕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回头还是问问她阿爹吧，种地这事，她实在不拿手。
洗罢了手，柳奕学着她阿娘的样子，拎着水罐去送水，顺便看看她爹啥时候能收工。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下了山坡顺着田间小路走着，快也不是慢也不是，一罐水竟被她泼泼洒洒漾出来一小半。
等柳奕走到娄家的地头，太阳已斜照了。
一件小事而已，她抹抹鼻子安慰自己，什么小事它都得从头做起啊。
柳奕发觉，现在她居然说不清楚究竟更喜欢上学解高数题，还是更情愿在这里种地了。
到得新筑成的麦场上，她一眼便看见阿爹正叉着秸秆，其他人也叉的叉耙的耙各忙各的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石头磙子停在地头，这群大靖朝年轻的农夫们今天整好了大约三亩多地的麦场，又是盖土又是洒水覆糠铺秸秆的，肯定比他们自种一亩菜地都来得精细。
按照现在的农人固有的那一套标准看去，场地确实已经滚碾得“光如鉴”了。
这鉴，它照人肯定不可能的，但椿家那个叫溜儿的孩子已在撒欢着满地打滚了。
场面上基本不会有石子，农人们整地的功夫就像在现代时老太太们揉面一样仔细，整片土地也像在太阳底下被石磙碾压得熟透了，还冒着湿漉漉的热气。
柳奕不由自主脱了草履踩进场地里，光着脚片子呱哒呱哒走来走去，没事还蹦两蹦，脚底板的汗都被这温热的地面吸干了。
脚踏实地，让她心里生出一种舒适和安全感。
这时代，除了生产力低下也有它的特点，农民们做事情是真的遵循着传统，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她家阿爷今晚还能回家休息休息，明天就得住在场里看守收下来的麦子了。
各家的农具都是做了记号的，分辨一下，各自收回，柳大扛着木叉和锄头，柳奕拎着空水筒跟水罐子，开开心心朝她家的黍子地走。
他们到的时候，柳氏芳娘刚从河边又挑回一担水来，正在地头喘气儿歇息。
等她家的爷娘两个，一人执长柄水勺一人拿水瓢，各自把多半桶的水浇完，柳奕也下了地，就着桶底剩下的一点水试了试浇地的手感。
天边的最后一点金色阳光已经彻底隐没在群山背后，眼看就要黑下来，一家三口才算正儿八经的收工了。
柳全挑了一对儿空桶荷着锄，柳妈扛了叉，柳奕还拎着水筒水罐子，他们一家子相从着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竟都说不出话来。
“阿爹，阿娘。”柳奕打破了沉默，“你们说，咱家现在还缺点啥？”
“缺啥？”
“咱家还缺啥？”柳全、芳娘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地答应着。
“这都猜不到？”柳奕垂手揪了路边一串蓝紫色的小野花，真好看。
缺钱、缺粮、缺时间……什么都缺，缺的东西那多了去了，他们一嘴可说不过来。
“咱家还缺一个师傅缺匹马呀。”柳奕噗嗤一笑，回手把花递给她阿娘。
“你挑着担鞍，我牵着马啊……”随口唱上两句，柳奕继念道，“什么马？大白马！”
芳娘接着那花儿，笑一声骂了起来，“猴崽子。”
柳全回头看他老婆一眼，不动声色转回去，嗡嗡地道：“这叉还少了几根齿。”
柳奕哈哈大笑着朝前两步跑了，留着她爹被她阿娘踹了一脚。
三人到了家，柳奕回禀柳氏，准备讨些大米再做一锅白米粥。
今天借口阿娘辛苦了得休息，等她升着了火，柳奕主动接过煮饭的任务。
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的习惯，偷嘴的事，她家还得进行下去。
锅只这么大，水还是那么多水，柳奕故意多抓了两把米。
虽则大姊儿手小，米多得不明显，粥煮好时也稠了不少。
柳全就着一点臭幽菽吃了两碗，还直说天底下再没有比白米饭更好吃的东西了。
柳妈不作声，不过比昨天晚上略多吃了半碗饭。
柳奕觉着自己没怎么饿得厉害，但也一粒米都没剩下。
吃过饭，母女二人才难得地就着豆子大的桐油灯苗，把大海螺搬了出来。
听罢女儿一番解说，柳全摩了摩后脑勺，半晌，还是咂着嘴。
萝卜种子又多了一点，算算这一天从早到晚也就能凑个五十多粒吧，要种满后院的菜地还得再积攒五六天，柳奕把它们都装在碗里。
“这是什么……”她爹对着那海螺看了又看，“手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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