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结束。
两边都交上了答卷, 程沐音这边还在合成，所以吴裹决定顺理成章地先公布苏瑶瑶的。
本来他还打算找个借口让苏瑶瑶的成果公布在程沐音之前，现在正好, 因为合成的关系，借口都不用找了。
至于为什么要让苏瑶瑶公布在前，因为听众, 特别是欣赏水平普通的听众都有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势, 简而言之, 只要第一首曲子跟第二首曲子水平差别不是特别大，他们一般都会觉得第一首好听。
这是他多年混迹音乐圈的经验。
他想着，眼睛瞥向站在古琴前的程沐音，心中直呼幸运。
原本他还担心如果程沐音的水平超苏瑶瑶太多该怎么办, 这样就算有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势, 听众也能完美地辨别出二人的水平差距。
毕竟他们的对手是曾经写出《观南》那样的曲子的超级天才作者程沐音, 她这次还拿出了细节丰富到能把电脑加载到吃紧的华美乐章, 而他们这边交出的成果只是一个虽然也算天才但在程沐音面前完全逊色的枪手写的小调，为了方便快速记忆，谱曲还不算特别复杂，只要听众耳朵和脑子都带齐了, 欣赏水平再低都能听出哪边好哪边赖。
还好程沐音在关键时刻自断一臂。
从刚刚试音就能看出来, 程沐音完全不擅长古琴。
一点也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比赛，为什么要用完全不擅长的古琴弹奏一首曲子最核心的主旋律？明明她不会不知道这么做只会毁了整个表演。
不过正好便宜了他们这边，他也懒得再深究。
“那就先展示瑶瑶的吧, 毕竟沐音这边的还没加载好，让观众干等着也不太好，”吴裹笑眯眯道, “沐音你没有意见吧？”
“我没有意见，你们开始吧。”程沐音注视着琴弦，漫不经心地应道。
“嗯，好，”吴裹走到苏瑶瑶身侧，“那瑶瑶你开始吧。”
“好的老师。”
苏瑶瑶起身，从旁边的乐器架子上取下一柄琵琶，抱着琵琶朝四周有礼地鞠了一躬，随后坐在早就准备好的圆鼓状梨花木凳上，一条腿优雅地翘起，支起琵琶。
“可以开始了，麻烦老师了。”苏瑶瑶优雅地微微一笑，柔声道。
电脑合成乐曲放出，开头是肃穆的钟声，古琴的深沉曲调配合扬琴悠远的敲击，听众仿佛看见即将登仙的那些贤者在认真地进行早课。
随后风格一转，大鼓擂起，苏瑶瑶的眼神也一变，手指在琵琶上飞扬，锋利又壮阔的音乐在她的指尖流转迸发。
是雷劫。听众们很快反应过来。
弹幕狂刷。
最后一段的主角是庄严的编钟，象征着贤者登仙成功，漫步于庄严的天宫。
音乐在一下一下渐渐弱去的编钟中结束。
苏瑶瑶起身，再次朝周边深深鞠躬。
现场掌声雷动。
弹幕也都是一致的【绝美】与【巅峰】，仿佛除了这两个词他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这样的哗然在一瞬间忽然陷入无边的沉寂。
只见原本坐在琴凳上的程沐音忽得站起，清晰而有力地鼓起掌来。
弹幕疯狂地滚动起来。
【为可能抄袭自己的对手鼓掌？】
【程沐音这是作秀？】
【这作秀也太过了吧，为了表演自己的广阔胸襟？】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现场也开始窃窃私语。
“不会吧，”浑朱凑在喻木边上悄声道，“喻老师你怎么看？”
“我觉得她在演戏，”喻木肯定道，“她为瑶瑶鼓掌，想多了。”
“她这种诡异的人做出诡异的事情都是可能的，”处理完全身被玻璃扎出的细碎伤口的刘芒插嘴道，“要小心一点，她一定有所企图。”
这次所有人没有一个人猜对。
程沐音的鼓掌是完完全全真心实意的，她为这段曲谱，为这段编曲，为那个被苏瑶瑶夺走成果署名的作曲者鼓掌，即使他们未曾谋面。
程沐音在听到第一段的时候，就已经判断出这段曲子与她曾经在郊外那个疗养院病房曾经玩过的那个苏瑶瑶代言的音游曲子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同样的富有灵气，同时有着鲜明的个人风格。
“谢谢姐姐的掌声，”苏瑶瑶的声音打断了程沐音的思绪，她施施然地应下本不属于她的夸奖，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想到姐姐居然会夸奖我，真的让我受宠若惊。”
“你自己明白就好，”程沐音语气夹枪带棒，她原本听到好曲子的心情都被眼前这人的表情毁个一干二净，“不过也不用惊，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
“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苏瑶瑶懂装不懂，一脸天真。
程沐音只觉得厌烦，不想再理会。她看了眼电脑屏幕，看到上面已然显示合成完成的，朝吴裹举手示意道：“吴老师，我这边好了。”
“那就请沐音为我们带来她的作品，她将用古琴来演奏主旋律。”说到“古琴”二字的时候，吴裹的脸上掩盖不住喜悦。
“姐姐，”苏瑶瑶看着走回古琴跟前的程沐音，语气真诚，“无论你的结果如何，我都会为你鼓掌的。”
不止比赛的这俩对程沐音要用古琴演奏的反应很大，弹幕也难以置信。
【我以为她是开玩笑的】
【那样水平的古琴弹辅助调我都感觉要完，主旋律我的天？！】
【完了完了，直接完蛋】
【她是疯了吗？】
【是听到瑶瑶的曲子直接放弃了吧】
【就算放弃主旋律都比她自己弹好吧，这么庞大的合成音乐缺一块也无所谓的】
这份傲慢的喧闹一直持续到程沐音坐上琴凳，在她繁复的令所有人不断惋惜的合成乐伴奏中弹出主旋律的第一个音。
那个音响起的刹那，世界安静了。
弹幕瞬间停滞。在前面的尾巴滚过后，整个清空，直播界面干净地不能再干净。
很难形容那个音。
圆润灵巧，带着无限浸润人心的力量。它不像是乐器发出的，更像是自然中孕育而成的。
美妙至极。
就在听众还在为那个音陶醉的时候，密集的音节纷至沓来。
他们来不及反应，就被拽进音乐的狂潮中，随波逐流。
他们看见白衣的剑修凌厉地斩杀蛟龙，万剑归宗锐不可当，却在回头时露出一个有些朴实的笑；看见蓝衣的医修利落地施针，奇经八脉了然于心，可在被耄耋之年的婆婆夸奖时却不好意思地低头推却；看见一身黑衣的器修，神色桀骜不驯，说话一点不客气，只是看到哭闹的孩子，便毫不讲究地蹲在地上，大材小用地为他们修好破损的玩具。
看见以天下为己任的贤者，看见只为自己而生的恶人。
看见拼命苟活的背叛者，看见纵身跃下的殉道者。
看见……所有追逐着自己“道”的修仙者。
一盏花开的时间，修仙界的百态在他们的意识中略过。
随后琴音渐渐激昂，伴着伴奏中宏大的管弦乐，令人热血沸腾。
天雷降临。
畏惧者、动摇者、不慈者在天雷下灰飞烟灭，眼神中满是坚毅的三人迈上洁白的天梯，飞升上界。
最后一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一段有些悠扬的小调。
仙人们回到人间，做回曾经的事情。
剑修依旧斩杀蛟龙，顺便斩斩猛虎。
医修在昏黄的油灯下送走一个一个恢复健康的病人。
器修继续穿着他那身黑衣，蹲在路边给新的孩子修玩具。
在渐渐弱下的琴声里，一曲终了。
现场没有掌声。
弹幕也没有恢复。
所有人沉浸在故事的余韵中，不可自拔。
直到程沐音站起，他们才宛若初醒，一齐地鼓起掌来。
弹幕也恢复了流动，只是一致地刷着【神迹】。
苏瑶瑶的音乐固然很好，但在程沐音这一曲面前便全然失色。倘若用上比喻，苏瑶瑶那边是听一个说书人说故事，虽然绝妙，但也仅限于此，而程沐音这边则是有血有肉的际遇，仿佛在修仙界中随着那些人走了一遭，无论是眼泪还是璀然一笑都完全感同身受。
根本没有比较的必要。
放在一起比，是对程沐音这边的侮辱。
吴裹跌跌撞撞地站起，握紧拳头，在众望所归中宣布了程沐音的胜利。
他是想帮苏瑶瑶，也想打压程沐音，但是他不想丢掉自己的饭碗，要是他敢判苏瑶瑶胜，他敢保证五分钟后，这群疯狂的观众会把他直接骂上热搜。
“恭喜你，姐姐。”苏瑶瑶僵硬地笑道。
“恭喜倒是不必了，”程沐音朝她莞尔一笑，“按照说好的来就行。”
“说好的来？”苏瑶瑶装傻想要逃避。
“你不会忘了吧，”程沐音状似无奈地摇头，“还好我还记得。”
“败者要向胜者道歉，”她强调道，“公开道歉。”
“……对不起。”苏瑶瑶咬着唇瓣，血腥味从她的喉咙里漫出。
“承认自己的错误。”程沐音完全对这位的娇弱模样不感冒，自顾自地往下走流程。
“我……”苏瑶瑶咬牙。
她知道她如果亲口承认，那么之后就永远无法翻盘。
但是不承认也没用，她已经输了。
“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
在弹幕的唏嘘中，苏瑶瑶高声道。
“算了，”程沐音道，“也没想着你会真的道歉，就这样吧。”
——
在摄影棚内一片哗然时，棚外一个娇小的女人从树林里溜进片场。
钟衫眼尖立马叫住她。
“你是谁？”他问。
“我来找苏瑶瑶小姐，她快出来了吗？”陆簌簌弱弱地问，“倘若没出来可以帮我叫一下她吗？”
“抱歉，我知道这场比赛很重要，但是我妈妈真的撑不住了。”
陆簌簌说着，眼泪不住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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