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他从前和徐荣荣常来的地方。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兵，平时俸禄很低，徐荣荣刚来西夏，总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菜，从前二人又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所以都不会做饭，但是这个小酒楼里的厨子，却也是从中原来的，有时二人就会来这里打打牙祭。
那时候的百乐城，也还没有如此繁华，物价没有那么贵，二人一个月来个两三回，倒也还有余钱。
每回来的时候，沈玉堂都会点徐荣荣最喜欢吃的，而且总有两盘荤菜，但是徐荣荣却舍不得吃，每每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就是为了把肉省给沈玉堂。
“我不饿，”徐荣荣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总是笑着的，“你多吃点，你平时消耗得太多了。”
那时候，沈玉堂的确每天都很饿，他百日里要执行各种公务，晚上回家还要做饭，且二人囊中羞涩，就靠沈玉堂的那点俸禄，一个月总有几天是没钱花，要饿肚子的。
徐荣荣幼年曾亲眼见到一人丧身火海，所以她十分怕火，沈玉堂也不许她做饭，有几回她自己也做了，但是反而浪费了不少东西。
那时候，徐荣荣抱着沈玉堂不住地哭，她问他：“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沈玉堂抱着徐荣荣，轻叹一声，“荣荣，我只恨没有办法对你再好一点。”
徐荣荣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跟他订了婚，双方家族却都齐齐落难，若是徐荣荣当时订婚的人不是他，也不至于沦落到一个出走异乡的下场。
从前，徐荣荣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姑娘，跟他在一起已经够苦的了，他若再叫徐荣荣做东做西，那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沈玉堂一直觉得，一个男人，最大的无能就是保护不好脚下的土地，和怀里的女人。
那时候，他是真的恨自己，让徐荣荣如花一样的年纪，要跟着自己吃这种苦。
徐荣荣抱着沈玉堂哭了好长一段时间，她能感觉到这个拥抱变得越来越热切，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湿热黏腻，带着旖旎的气息。
徐荣荣踮起脚尖，轻轻咬了咬沈玉堂的耳垂，“逸之，要了我吧。”
时至今日，沈玉堂还是忘不掉那个场景，徐荣荣攀爬在他肩头，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
沈玉堂承认，那一刻，他的确是有冲动的，面对心爱之人的要约，每个男人都会冲动。
但冲动是本能，能不能忍得住冲动，则看一个人的品质。
沈玉堂深呼吸了一下，在徐荣荣的面上落下一个吻，轻声道：“荣荣，我不急。”
我要等到大婚那一日，掀开你的盖头，再与你享受这世上最为快乐的事情。
荣荣，在没办法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之前，我不要拖累你。
沈玉堂没有后悔过自己当时的选择，就算是有的同僚嘲笑自己天天守着个美人儿能看不能吃，他也没有后悔过。
他的徐荣荣，是世界上最好的徐荣荣，他拼尽全力，也要维护好徐荣荣对这个世界保持的那份纯真。
可是后来，他还是输了。
他以为他可以一辈子为徐荣荣遮风挡雨，但是那一场大战，毁了他整个人生。
他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也无法给予徐荣荣安定与幸福，甚至，他还被自己从前的爱人囚禁，生不如死。
时至今日，来到这个小酒楼跟前，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
沈玉堂整顿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与秦长越和楚凤歌一起进去。
这里的摆设，还和自己印象里没什么分别，在踏进门的那一瞬间，沈玉堂似乎感觉到时光飞速倒流，好像他还是十年前的一个小兵，带着徐荣荣蹦蹦跳跳进门，想要点几个菜，都要精打细算。
徐荣荣靠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沈玉堂抬头，正好与她目光撞到了一起去。
“荣荣。”沈玉堂脱口而出，唤了她一声。
徐荣荣勾唇，“逸之。”
秦长越偏头看了沈玉堂一眼，那一瞬间，她敢肯定，自己看见了沈玉堂眼睛里亮晶晶的泪光。
秦长越怕沈玉堂尴尬，匆匆别过头去。
三人一道上了楼，发现徐荣荣也没带几个人，且都在楼下站着，二楼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桌边，他们三人齐齐上来，瞧着倒像是在欺负徐荣荣一般。
不过再一想，沈玉堂乃是徐荣荣的夫君，他们二对二，也不算是欺负了。
“坐吧，”徐荣荣轻轻颔首，“也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你们的口味，有需要的就再添。”
徐荣荣已经点了十几个菜，足够他们四个吃的了。
因为饭菜上的早，所以已经有一点冷掉了，香味也淡了不少，沈玉堂闻着好像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但细尝了一下，却还是和以前不一样。看来有些东西，就是回不去了。
徐荣荣许是察觉出了沈玉堂的异样，轻声道：“从前的厨子回家去了，这里的厨子早就换过了。”
“我还叫他们准备了锅子，一人一个，里头东西都已经煮好了，如果还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自己加，这秋天，吃点锅子身上也能暖和一点。”徐荣荣拍了拍手，示意下头的人将锅子端上来。
沈玉堂实在是没什么食欲，他原本进门来的时候，还觉得恍若一切都是从前样子，可是真的进来了才发现一切都是大不一样，他现在甚至觉得，就连先前徐荣荣叫的那一声逸之，也只是他的幻听。
锅子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每个人都有一个，里头翻滚着肉片和蔬菜，另配了几个小碟子，里头盛着佐料。
秦长越和楚凤歌那两个锅子都是清汤，沈玉堂的那个锅子看起来却要浑浊一些。
“不知道将军和王爷喜欢吃什么口味，所以就只烫了东西，佐料还烦请二位自己加了，逸之习惯吃辣的，我便给他多加了点辣椒。”徐荣荣盈盈一笑。
其实中原人大抵都是吃不来太辣的东西的，但是那时候，徐荣荣和沈玉堂一起来了西夏，这里的人速来喜欢吃辣，二人的口味也跟着改了不少。
而且那时候，他们俩没什么钱，辣一点的菜下饭，也好省点菜钱，多买点米。
沈玉堂都快忘了，自己喜欢吃辣。
其实也谈不上喜欢，就是习惯了吧。
就连这几年被囚禁着，吃的东西也都是辣的，那一刻，沈玉堂忽而有点心烦，便落了筷子道：“给我也来个清汤的锅子吧。”
徐荣荣面上的笑容忽而一僵，“逸之，你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东西了吗？”
如果是从前，见徐荣荣露出这种表情，沈玉堂就会当即心软。
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但是今日，沈玉堂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伸手，拿起筷子来，在那锅子里搅了一下，脸色也越来越沉。
秦长越歪头看了一会儿，忽而笑道：“王爷，不如我和你换一换？”
秦长越说着，就要动手去换自己和沈玉堂的锅子。
徐荣荣重重地把筷子顿在了桌子上，冷着脸道：“秦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秦长越轻声一笑，“不过是换个锅子，王妃何必动怒？”
“秦将军假扮成旁人闯入我后院，大闹一通，这笔账，我还没有和将军算呢，现在将军又如此打我的脸，莫不是觉得我的脾气太好了点？秦将军未免也太不尊重我了吧！”
而此时，沈玉堂也阴沉着脸开口，“那么我呢？荣荣，我便不需要任何的尊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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