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忍辱返家
山峰侧立，黑云压顶。自从那场暴雨之后，小镇的天空就一直黑着个脸，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遮住了大地，太阳拼命地想露出几缕金光，然而没过几分钟，又被黑云紧紧裹住，不见了踪影。远处的山墙上乱石狰狞，已近阳历的年终，树木叶子几乎落尽，远远看去，只剩下毛茸茸的黄色和光秃秃的灰色。
连队大门口，旌旗招展，锣鼓喧天，一排士兵在门前庄严列队，神情肃穆。大门正上方悬挂一面红底黄字的横幅，上面写着：“欢送老兵。”今天是退伍的日期，赵大林正式离队。
欢送仪式是齐军一手策划的，他告诉远山把锣鼓敲得响一点，气氛搞得热烈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内心的遗憾。然而，越是声音喧闹越让人感到凄凉。林子跟了自己八年，当班长的时候林子当新兵，提干当了排长林子又当班长，一直到现在当了连长，林子都是自己最信赖的部属和兄弟。在这八年里，林子每次任务都冲在最前面，不论多么危险，多少困难，只要他出马准能圆满解决问题。齐军本想等林子留下来再提一级，让他到比较清闲的观测站当个站长，算是对他的一点补偿，但人算不如天算，唉……
好不容易挨到仪式结束，齐军让远山把队伍带走，路上只剩下他和大林两个。
大林把背囊往上顶了顶，做出很轻松的样子，笑道：“我走啦，军哥。”
“再抽一根。”齐军递了一根烟过去。
大林要掏打火机，齐军伸手拦住：“今天该我给你点。”说着，拿出打火机，使劲按了几下，风太大，一直打不着，“该死。”齐军气的把打火机狠狠摔到地上。
“还是我来吧。”大林拿出自己的打火机，小心护着火给齐军点上，笑道，“军哥，看来你还是离不开我。”
齐军慢慢抽了一口，问道：“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先看看再说。”
“那个李小艾人不错，别辜负人家。”
“我想娶她……”大林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说，“我回老家报到完，也许就会回来找她。”
“退伍费省着点花，以后的日子还长。”
“嗯。”
“到家先代我向你父母问好，感谢他们为我培养了一个好班长。”齐军说着眼睛有点红了。
大林心里一酸，强装出笑容：“军哥，第一次见你流眼泪。”
齐军背过脸：“胡扯，谁流泪了。快走吧，别婆婆妈妈。”说完转身跨进大门，留下大林一个人站在那里。
大林转身上车，眼前的战备路蜿蜒曲折，一直通向天与地相接的未知去处。大林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滚了下来。
远山把队伍带回宿舍，再跑回大门口的时候，大林已经上车走了。他憋了一肚子话想对大林说，只能眼睁睁看着汽车在尘土中飞驰而去，在那条修了一半的战备路上留下两条车辙印。“林子，但愿能早点再见到你。”远山默默念道。
一阵阴冷的北风呼啸而来，树上的叶子纷纷掉下，在风中打着旋，地上的车辙瞬间被风抹平，不见了踪影。大门上方那个“欢送老兵”的横幅被风卷了起来，扑啦啦作响，“啪”的一声绳子断了，横幅耷拉下来。
“见鬼了。”远山嘀咕道。
傍晚时分，透过乌云的最后一缕阳光散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镇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街上的门面纷纷收摊锁门。小艾收起了他的地摊，要赶在天黑前去趟镇卫生院帮爸爸拿药，还要赶回去帮妈妈做饭。这些天，小艾被晒得更黑了、更瘦了，原本白嫩的手上结起了厚厚的茧子，手背也变得皴裂粗糙，每天忙着出摊收摊，还要帮着家里，头来不及洗，衣服也好久没有换了，完完全全成了一个乡下农妇的样子。
一阵冷风过来，小艾打了个喷嚏，感觉耳朵发热，寻思道：“是林子哥念叨我？呸、呸……李小艾呀，你都要嫁人了，还瞎想什么。”她挑起担子，匆匆往卫生院方向赶去。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走到街角十字路口，迎头碰到了几个人正往镇子上走来，只见那几个人吊儿郎当，一摇三晃，一边走一边不干不净的笑骂着。仔细一看，竟然是肖欢欢一伙，小艾吓得赶紧躲到路边。肖欢欢也看到了李小艾，他没有敢上来造次，尴尬的一笑，匆匆朝甄怀仁家方向走去。
甄怀仁约肖欢欢来家里，是要策划一件大事。
他非常清楚，小艾答应出嫁绝非出自真心，但婚姻这事跟爱情完全是两码事，只要想办法让两人生活在一起，慢慢的生活就会变成一种习惯，习惯了就不愿意分开了。但这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小艾父母的真心支持。现在，周春妮的工作已经做通了，就剩下李老实这头犟牛。
李老实真的是倔的让人无法理解，他宁愿自己病死，也不愿意接受甄家提供的资助，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着实让人无从下手。
但甄怀仁有办法，他知道有一个人肯定可以帮到他——山神！
李老实的软肋就是太虔诚，如果自己找到山神像，当着全镇人的面把神像请回山神庙，告诉他这是天意，不怕那犟牛不回心转意。
肖欢欢进到甄怀仁的书房，四处打量，只见这房间布置古朴典雅，正对着自己是一张实木沙发，前面放着一张茶台，周围随意摆着几张木制凳子，靠窗台位置是一张书桌，上面被擦得一尘不染，放着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照片上的女主人温婉动人，一双大眼睛惹人怜爱，看样子像是十几年前的照片了，沙发正上方的墙上挂着几幅名人字画，中间一副是楷书，肖欢欢认出写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甄怀仁靠在沙发上，笑道：“欢欢兄弟，坐。”
肖欢欢一脸恭维：“谢谢镇长。镇长你这一招真妙！那个赵大林不但受了处分，还被部队开除了，真是出了一口恶气！”
甄怀仁笑道：“欢欢兄弟，以后在自己家不要那么见外，叫我甄哥就行了！说到底，还是兄弟你会办事，我没看走眼！”
肖欢欢得意道：“那是当然，以后有什么事甄哥你尽管吩咐！”
甄怀仁让肖欢欢坐下，拿出自己收藏的上好的铁观音，把水烧滚，熟练地沏上，第一泡洗茶，第二泡倒进茶盅，递到肖欢欢面前，肖欢欢赶忙躬身双手接住。
甄怀仁推了一下眼睛，笑道：“眼下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和几位兄弟出马。”
“甄哥你安排就行。”
“山神庙的神像失踪了几个月一直没有下落。你知道，山神是咱们镇子的守护神，全镇的人都很着急，我想让你出马，带着兄弟们把神像找回来。”
肖欢欢面露难色：“甄哥，找神像这事，茫茫人海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到哪里找去？再说，抓贼起赃不应该是警察管的事么，你一个电话派出所就给你办了，哪里用得着我们，嘿嘿。”
“你不用为难，让你去办自然有我的道理。据我推断神像目前还在镇子上，你对镇子上比较熟悉，手底下能人多，四处查访一下，一定能找出一些线索。”
“镇子那么大，总得知道从哪查吧？”
“我仔细分析过，本镇的人都视神像为命根子，肯定不会去偷，所以只能是外地人干的。你们私下里查一查镇上的陌生人、陌生车辆以及长时间没有人去的场所！一个一个摸清楚，线索很有可能在这些地方。”
肖欢欢还是觉得为难：“都知道我就是个小流氓，就这么到别人家里去搜？不会让我们进门吧。”
甄怀仁笑道：“这些我早想到了，现在正搞人口普查，我给你们一个身份，你们就以人口普查员的名义挨家挨户去找，谁敢不让你进门。”
“那我明白了甄哥。”肖欢欢会意，“我现在就是镇上的人口普查员，从明天开始我和兄弟们挨家挨户查人口，一旦有了神像的消息，只向你一个人单独汇报！”
甄怀仁很满意：“好兄弟，没有看错你！”
肖欢欢把甄怀仁的原话转给手下，大家都觉得很蹊跷：
“混混哥，老甄叫咱们跟着他，难不成就是为了找神像？”
“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神秘兮兮，不像是个当官的，哪有当官的愿意跟咱们街头混混称兄道弟？”
肖欢欢不服道：“瞎说，混混怎么了，我肖欢欢在镇上也算有头有脸的，难道高攀不上？再说了，镇长算多大个官？有点私事不还得求着咱去跑腿。”
“对了混混哥，老甄也不缺钱，要这神像干嘛？”
一个叫绰号叫“三蹦子”的说道：“山神像是咱们镇子上的宝贝，已经失踪几个月了，现在全镇的人都想着赶快找回来。这老甄虽说当了几年镇长，可是没有什么大的政绩，咱们要能帮他找到神像，也算是他的一大功绩，到那时，全镇的人不都得敬着他。”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三蹦子接着说：“现在当官的都削尖脑袋往上钻，我看老甄也不例外，等找回神像，他这个镇长说不定还能往上提，咱们兄弟跟着他，以后还愁没有好处？所以，眼前一定要想办法把神像找回来，让老甄看到咱们兄弟的能耐。”
肖欢欢不住地点头：“都听见没？还是三蹦子分析的有道理，都别啰嗦，从明天开始咱们一门心思把神像找回来，把甄哥交的任务完成好。”
大林回到家，匆匆见过父母，就来到当地办事处办理退伍手续。他来到一个窗口，恭恭敬敬的递上自己的档案。那办事员正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报纸，爱理不理的接过来，心不在焉翻看。忽然办事员发现了那张处分卡片。
“啪”大林的档案被扔到了一边。
大林问道：“同志，请问什么时候能帮我办好手续？”
“快则三五天，慢则半个月，等着吧。”
大林着急道：“别人的不都是一两天就能办好？”
那办事员眉头一皱，眼角堆满了褶子：“别人的档案干干净净都不着急，你一个犯过错误的，难道想插队么？老实等着去。”
大林急了，他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小镇尽快见到小艾，可是手续办不好就领不到退伍费，回去了也帮不到小艾。他早就算好了，退伍费自己一分都不用，留一部分给父母存起来，剩下的全部帮小艾爸爸治病，不够的再去借、去挣，哪怕拼出自己一条命，也要帮小艾一家度过难关，只有这样，才能偿还自己对小艾欠下的情。可那个办事员的桌子上明明只有大林一份档案，却还要让等半个月，这不是刁难人么？
大林正要发作，看到旁边一个老兵冲自己不停地使眼色。大林顿时会意，赶忙从兜里掏出两包好烟，悄悄塞到办事员的报纸下面：“同志，实在是有急事，麻烦您了。”
那人看到“东西”，立刻换了一副笑脸：“看你也不容易，我今天就加个班吧。”
从办事处出来，大林拿着千辛万苦领到的退伍费，忽然感到前途有太多的艰难。他握紧双拳，抬头望天，在心中默默念道：“小艾，等着我，从今以后所有苦难有我和你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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