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念胳膊往脸上一挡就是小三分钟。
搁在平常，林沅定是要喝止住她这种让人旁人尴尬又浪费时间的行为。
他起初也是同样的厌烦，特别不理解女的为什么动不动哭天抹泪，可也许是椅子太大，衬得她纤弱得可怜，话没出口，‘不许哭’三个字生生拐了八道湾，扩展成了不冷不热的安抚。
“这世上多的是欺善怕恶的，你也不用纠结他土埋到天灵盖还是头发丝儿，年纪从来不是衡量人品和界定好人坏人的标准。”
“而且你的假设没错，”林沅视线聚焦在她被遮挡到所剩无几的脸蛋儿上，“如果你父亲还在世，那个什么赵总行事前势必掂量掂量后果。”
宗念缓缓放下胳膊，虽然眼睛红得跟大兔子似的，脸上却是干的。
林沅注意到她原本的双眼皮被自己又捂又揉成了好几层，她嘎巴嘎巴嘴儿明显想说什么，但两人对视不下五秒，他又眼见着她把话憋回去了。
她欲言又止的原因九成在他，林沅有这个预感。
“想说什么就说。”
宗念沉吟片刻，“还以为你会取笑揶揄，说我跟我爸不亲，就算我爸还在人世也不一定能罩着我。”
“……”林沅恍惚发现它人生中鲜有的几次无言以对，都发生在宗念身上。
他真服了她这脑洞，合着这大半夜的他放着好好儿的觉不睡跑这儿来，送单子问缘由，看她是不是又犯傻钻牛角尖儿，最终目的就是为从她身上捡乐呗？
关键是，她眼中的他到底是多冷血多不近人情，能在一个刚遭遇骚扰的女人面前拿她亡故的父亲嚼牙？
“你是傻子吗？”
他开口就是低气压，宗念眉头一皱，嘴一抿，脸色照比风雨欲来的林沅也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林沅眼见着宗念一口恶气涌上心头，想要忍气吞声，吞又吞不下，立马反刍上来的全过程。
她嘴巴由抿改噘，双臂一叉，“我又怎么傻了？”
林沅都要被她气乐了，她还好意思不服不忿？
视线往旁一偏，他摆明了懒得跟她犯话，可想想又把脸扭回来，这会儿要是不把她歪七扭八的逻辑交给捋正，以后若再碰见类似的事儿，她脑袋瓜指不定往什么犄角旮旯使劲儿。
思及此，林沅沉声道：“大多数父亲对于女儿的保护欲都是与生俱来的，就算你常说自己是野生放养的，跟你爸妈不熟也不亲，可寻常人看见一年轻小姑娘被一老流氓调戏骚扰都会路见不平施以援手，怎么情况换到你这儿，你亲爸就会任由自己女儿挨欺负而坐视不理了？”
他拉着脸，说话时少了平时的沉稳冷静，甚至一度用眼神儿吓唬人，“心眼儿不健全已经是硬伤，但你这眼神儿…我看也不怎么好。”
宗念怒目一瞪，力证自己眼神儿除了一百度轻度近视，其余功能都好着呢。
双方眼力厮杀，最终以宗念的落败告终——好吧，她承认他说得在理，林沅嘴是不大好，但是从他进门到现在，一个多小时了吧，被当面拒了单子也一点儿没生气，之后也不走，她隐约明白他深夜赶来的理由。
心底趴卧的小鹿动了动耳朵，大有重新觉醒之势，宗念赶紧打住。
她承认把他妖魔化确实是她不对，他听了风声赶来劝慰，她也承这份儿情，可初衷再美好，怎奈方法拙劣，人本来就是七情六欲掺杂的动物，若是谁都能绝对理性只看初衷，那是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和背道而驰。
而且他就不该自我检讨吗？动不动就对她人身攻击，还主攻智力，她见过他和钟鸣相处、和韦历城相处的样子，甚至他对周听雨都没有像对她这么苛刻……
想到周听雨，宗念一口气泄了就再也攒不起来，连带着射出去的无数眼刀子在距离林沅一寸处停止，然后噼里啪啦的掉落。
是不是沟通不到位？宗念习惯性的把双方问题回退到自己的短板上。也许就是一次次的词不达意才导致两人动不动就针锋相对。
越想越对，不是那种明知犯错还死扛着嘴硬的人，她也从不享受跟林沅斗嘴的过程，这道难题要解开，可是心里明白，嘴上服软还是要经过激烈的心里斗争。
嘴原本噘得能挂油瓶，到后来是任何包含信息量的表情都做不了了。唯有不轻不重的斜了林沅一眼，那是她最后的骄傲倔强。
林沅以为她肯定跟他硬刚，围绕‘心眼儿不健全’和‘眼神儿不好’展开辩论，但她就这么一声不吭自己在那想事儿，至于想什么，不知道，反正到最后她整个人蔫蔫的，仿佛幼龙被挑了龙筋的同时，满腔壮志和滔天气焰也一并被兜头浇灭，最后只能用眼睛喷两个火星子出来显显余威。
“好吧。”她说。
他没接话，她只好自说自话，“我那么想你，是我不对。”
林沅瞳孔倏地一颤，又迅速恢复寂静。她其实重音在‘想’，是在猜忌编排他一事上承认自己做得不对。
但他可能是真中邪了，竟恍惚以为重音在‘那么’，且‘想你’二字是连体的，她说‘我那么想你’……
杯子里早就空了，他愣是以口就杯喝了口空气才意识到。
“知道错了？”
宗念闻言眼神飘开，冲着别处点头，“知道了。”
她一看就是心不甘情不愿，林沅毫不意外，她这人长相与性格大相径庭，脾气又臭又倔，而且按照以往经验，她的示弱低头背后通常埋伏着更大的雷。
果然，她数秒后开口，“可是你那么说我也不对，就算是你是出于关心，但方式方法有时候比初衷重要多了，先给巴掌再给多甜的枣我也吞不下，枣核卡喉都是其次，主要是担心今天强吞的这颗枣又会成为明天引战的炮弹。”
看林沅又要张嘴的架势，她赶紧补充，“首先我不缺心眼儿，视力也在1.2以上，你骂我识人不清的同时就不能反思反思我为什么总误会你吗？”
她不无抱怨的口吻，接着说道：“你都给我挤兑出阴影了，开口就没好话，要不是除你以外还有别人待见我，我多少次都以为自己无可救药了。”
林沅神色淡然，唯有眼神泄露疑惑：居然还有人待见你？
宗念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没人待见？！
“今天你来送温暖我真的挺感谢你，但恕我直言，你这温暖外边裹着冰夹着刺，我不是钢铁之躯，再大的信念，也熬不过彩虹前的一场场暴风雨。”
“最后一条友情提示，大多数女人都不喜欢男人毒舌，你真的要收敛点儿了，再这么发展下去，小心将来打一辈子光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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