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愚费劲地把伊修斯翻过来。连人带盔甲恨不得有几百斤, 池愚只觉得自己拖了一头大黄牛,吃力得不行。
好不容易把伊修斯身体放平,池愚俯下身去, 仔细查看他的伤口。
池愚知道伊修斯在战斗中受了伤, 却没想到,伤势居然这么严重。
洞窟里光线太暗,刚才在战斗中又不方便伸长光剑照明。
此时借着光剑那皎洁的光芒,池愚这才看清,原来伊修斯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居然足有十几处!
而且每一处都皮肉外翻, 深可见骨。就连森白肌腱都露了出来。
他是不会叫痛的吗?
这么重的伤, 连一声痛哼都没有。就这么硬邦邦地挺到战斗结束。
直接给自己痛晕过去。
真是……
池愚果断从系统商城里购买一大堆药品。什么回复药止血药解毒药,一股脑儿地全往伊修斯身上招呼。
好不容易把他身上所有伤口包扎完,池愚已经气喘吁吁。
他点了个篝火,把伊修斯放平。正在喘息, 却忽然又注意到一个问题。
伊修斯脑袋上, 前额那个淤青,范围好像变大了?
借着篝火摇曳不定的火光, 池愚凑近,眯起了眼睛看。
确实, 伊修斯脑门儿上那个淤青, 本来只是一块直径三公分左右的圆形瘀斑, 现在却几乎整个额头都变成了紫红色。
就好像铁了心抱着墙拿头连续撞了几百次一样……
而且还是新鲜的, 刚刚撞出来的。
……他到底撞哪儿了?
怎么这个人这么爱撞头???
经历过先前那些事情, 池愚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毕竟伊修斯一会儿变狗一会儿变马, 这会儿都直接变人了。那头上的淤青范围扩大了好像也不算什么。
池愚给他处理完伤口, 伊修斯还是昏迷不醒。不过脸色倒是好了很多。
这说明, 回复药和止血绷带还是有用的。
至于他为什么还没醒……
池愚的视线再次落到他脑门儿上那个青紫骇人的淤青上。
……别是脑震荡吧。
为了购买医疗用品, 池愚已经花光了手头所有pt。
这时候就看出治愈术技能的好了,至少不用花钱。
可惜唯一学过治愈术的伊修斯本人此时还处于昏迷状态,没法自己治疗自己。
话说回来,伊修斯刚刚昏迷之前到底想说什么?
从今往后……?
从今往后,我打怪你就老实看着别上来碍事?
从今往后,所有boss的人头都是我的,你想都不要想?
……
池愚脑补了无数种可能。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不是他现在该想的事情。
伊修斯想说什么,等伊修斯醒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时间紧迫,他现在应该考虑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这个副本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愚背靠着石壁,觉得有些阴冷。他拨弄了一下火堆,让篝火燃得更旺些。
橙红色的火光照耀在脸上,身体稍微暖和了一点。池愚就在火光中开始思考。
怪物属性面板都出来了,很显然他现在是在副本里。
但问题是,他非但不知道这个副本叫什么,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还会有这种情况的吗?
他试着询问青铜碎片关于副本的一些规则,然而奇怪的是,青铜碎片居然像齿轮卡死了一样,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任凭池愚怎么呼唤,威胁,暴打,青铜碎片都毫无反应。
看着那一堆被殴打成粉末的青铜碎片,池愚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它可能是真的出问题了。
青铜碎片的停滞,难道也是副本的效果吗?
这个副本也太奇怪了。
池愚努力整理着目前为止掌握的信息。
他最后的记忆,是从玫瑰花环那个副本里醒过来。
他记得他是拿着青霉素,冲进军营去救伊修斯。给伊修斯吃了药以后他就一直守在床边……
当他醒来时,伊修斯却不见了。他就走出军帐去找。
结果发现伊修斯变成了一匹马。
一匹他在《自然史》里见过,英俊高大的金甲战马。
伊修斯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变成马,照理说池愚当时就应该觉得不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非但没有觉出异常,甚至感到很愉快。
就好像,他潜意识里希望见到那匹战马,那匹战马就如愿出现了一样。
而当他想要摸一下战马的耳朵时,战马居然就像宠物一样,温顺地垂下脑袋,主动把耳朵露出来给他摸。
……等等。
池愚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他不就是摸了战马的耳朵才死掉的吗?
不,不对。
池愚按上心脏狂跳的胸口,冷静了一下。
准确地说,他不是因为摸了战马的耳朵而死掉。
而是,当他注意到战马额前有血迹,似乎受了伤时,他就被看不见的细线割开了喉咙,割断了手指。以一种惨烈而快速的方法死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死?
为什么他死了以后,又活了?
池愚继续往下回忆。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基地。
周围的人也都告诉他,他确确实实回到了安平基地。
可是,基地却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伊修斯莫名其妙变成了领主,广场中央也长出了佩里德西翁古树。
明明是不合理的一切,当时的池愚却自然而然地全盘接受了。
甚至在伊修斯从人变成狗,蹲在书桌边呼哧呼哧直喘气的时候,他居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是很愉快地rua了一把狗头。
……说起来还有点对不起伊修斯。
池愚看了一眼躺在篝火边上,呼吸平缓均匀的伊修斯,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然后呢?
他继续回忆。
然后,他回到广场上,看着人们平和宁静的生活,心中忽然产生强烈违和感。
下一秒,基地就被血湖吞没。
而他也被浑身是血的怪婴用脐带缠住。
身为一条人鱼,他居然被活活淹死了。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连自己的人鱼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了。
他带着猎犬和猎枪出现在海岸边,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假日里一个人出来打猎的富家子。
甚至在看到满洞窟的人腿,满人腿的水蛭时,他都只是掏出调料瓶,平静而愉快地往水蛭头上撒盐。
直到伊修斯出现,问他:你是人鱼怎么会被淹死,他才惊觉不对。
记忆涌入脑海的同时,远古蠕虫也出现了。
若非伊修斯出现唤醒了他的记忆,池愚恐怕此时也早已被蠕虫那密密麻麻的牙齿撕成碎片,拆吃入腹。
……他就跟中了邪一样。不知不觉间失去理智,接受了一切不合理的事情。
然而,一旦他察觉到不对,开始怀疑时,副本就会毫无预兆地发起杀机,不给他丝毫思考的机会。
所以……他的怀疑,就是触发死亡的条件?
池愚不由悚然一惊。
——这不就跟做梦一样吗?
梦里觉得一切都是合理的,可是一旦理智复苏,开始怀疑眼前的景象时,梦也快要醒过来了。
如果是梦境……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一瞬间,池愚心脏狂跳,大脑像充血了一样飞快运转,头皮发麻。
他或许就是在睡梦中进入了副本,所以才会无知无觉,甚至没有看到一开始的副本名称,以及最关键的通关条件!
也正是因为是梦境,所以他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一切不合理的事情。
而每当理智开始复苏,他快要醒来时,副本就会安排他强制死亡,让他堕入更深的梦境!
更糟糕的是,新的梦境开启时,他似乎还会损失一部分记忆。
所以他才会连自己是人鱼都忘记了,掉进地下湖时惊慌失措,差点真的淹死!
如果是梦境,如果是无限套叠没有终点的层层梦境……
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
会连自己是谁都忘记吗?
池愚不禁后背发毛,一阵阵地后怕。
他不由将视线移向伊修斯。
伊修斯躺在篝火边上,呼吸均匀,胸膛缓慢起伏。
橙红色火光耀映着他英俊而安详的面容,他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唯有前额上那一大块青紫,触目惊心。像是被人用大锤子狠狠在脑袋上砸了几十下。
……所以,面前这个伊修斯,也是梦境中的一环吗?
是假的,是想象出来的?
池愚怔怔地看着他。
梦境会将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变得合理,也会视线做梦者潜意识里希望见到的事情。
因此,在第一层梦境里面,池愚以为自己还在《玫瑰花环》里。当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治好伊修斯。
所以伊修斯痊愈了。
第二层梦境,他在基地。他希望安平基地真的像它的名字一样,安宁,和平。所以基地就变成了他理想中的样子。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恃强凌弱。
所有人都岁月静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那这第三层梦境呢?
池愚望着火光中的伊修斯,不由得又微微皱起了眉。
在这个梦境的最开始,他带着伊修斯来到这个幽深黑暗的洞穴,想要寻找某样东西。
可实际上,他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目前为止,洞穴里也没有任何宝藏或者机关的痕迹。
就算在击杀了远古蠕虫boss之后,面前也没有出现新的场景或者宝箱。
……说起来,他记得在洞口还看到了无数条从石壁上伸出来的人类大腿。
白花花的大腿上,还趴着无数条黑乎乎的水蛭。
这肯定是他潜意识里响起了《玫瑰花环》里的事。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实的记忆折射到了梦境里,就变成了既合理又不合理的存在。
所以,他想要和伊修斯一起,在这里寻找的东西,或许也是他现实中想要寻找的东西?
这一层梦境到底有什么含义?
他想要寻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池愚下意识地又看了伊修斯一眼。
伊修斯还是昏迷不醒。篝火的火光在他深邃的五官上跳跃,说不出的俊朗,说不出的英气。
除了脑门儿上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紫红伤痕以外,伊修斯的头发上还在不断滴水。
这大概是刚才从地下湖里把池愚捞起来的时候弄湿的。
池愚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们两个都在湖水里弄湿了衣服,又经历过和远古蠕虫的那一场战斗。此时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冷冰冰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这也就是为什么,池愚会升起一堆篝火。
池愚自己是人鱼,本来不怕冷,他主要是不想伊修斯着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好冷。
“……呼……”
池愚抱着胳膊,忍不住摩挲起了自己的手臂。
不知道是洞穴太过阴冷,还是遗忘了自己人鱼身份的关系。
此时的池愚,明明坐在熊熊篝火边上,却仍然觉得很冷。
丝丝寒气一点点地从后背往骨头里渗。他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白如同鱼肉。
……连他这个不怕冷的人鱼都打起了哆嗦,躺在地上的伊修斯一定更冷。
别真给冻坏了。
虽然知道这个伊修斯只是梦境里的假人,但池愚还是做不出让人躺在冷泥地里活受冻的事。
再添点柴火,让篝火烧得更旺一些吧……
池愚起身,正要往篝火里加柴,忽然间,一阵强烈晕眩席卷而来!
“唔!”
池愚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后背冷得要命,脊骨里那种钻心的痛又来了。
池愚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喘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晕倒了。
只是一个起身,他居然就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来,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不对……不对劲……
池愚眼前还在发晕,他觉得胸口很闷,呼吸都有些费劲。
他不得不大口喘息着,视线扫过自己的属性面板。
刹那间,他的瞳孔颤了一下。
【hp:2/120】
生命值——他的生命值,是什么时候下降到只有2点?!
他明明没有受到过攻击,甚至没有接触过怪物!
他怎么会不知不觉失去了这么多生命值?!
浑身一阵阵地发冷。池愚已经开始感到四肢僵硬,难以活动。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往前爬了一点。
他的身体距离篝火稍微近了一些。温热的火光烤着他的胸膛,池愚终于感觉到一丝温暖。
与此同时,胸口还有些微微地痒。
池愚恍惚着低头一看,瞬间头皮发麻!
——水蛭。
只见无数条吸饱了血、 肥硕饱满的黑色水蛭,正飞快地从他衣服里面爬出来。
池愚身前不过半步就是篝火。那些水蛭一来到地面,立刻就调转方向,朝篝火的反方向逃跑。
很显然是畏惧着灼热的火光。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早在他掉进地下湖的时候,水蛭就已经爬到他身上……吸食他的血液……
水蛭的唾液具有麻痹效果,被水蛭咬不会痛,甚至不会有感觉。
因此他对于自己的失血竟然毫无所察。
更要命的是,被水蛭咬过的地方,伤口无法愈合。
因此,即便身上水蛭已经全数逃跑,池愚胸前的衣襟,还是渗出了一缕一缕的血液。
血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淡。像被稀释了无数倍。
所有的伤口,都在继续流血。
就在池愚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他的hp飞快地从2下降成了1。
【战损狂暴】天赋触发。
可是……已经没有用了……
就算杀掉所有水蛭,他也会在下一刻失血而亡。
更何况伊修斯还身边……
太近了……他无法在不伤害伊修斯的前提下发动技能……
池愚努力伸出手,摸索着散落在伊修斯身边的药水瓶。
那里面本来装着他倾家荡产从系统商城里购买的回复药和止血药,可现在已经一滴都不剩了……
全灌给伊修斯了……
池愚的嘴唇干涸龟裂,他的手指只是碰了一下药水瓶,那透明玻璃瓶就从他手边滚开。
他已经连拿瓶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重度失血带来了强烈的眩晕感和窒息感。在难受得令人几欲呕吐的濒死感中,池愚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尽全力,把伊修斯往篝火边上推了推。
水蛭怕火。
靠近火源的话,水蛭就不敢靠近了。
在他虚软无力、却又执拗的推搡下,伊修斯终于有些醒了。
似乎是觉得脸颊被篝火烤得有些痒,他偏了偏头,避开了那灼热耀眼的火光。
伊修斯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迷迷糊糊第一句话,是哑着嗓子唤了声:
“……池愚?”
池愚听到了。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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