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愚感觉脸上热烘烘的, 阳光在睫毛上跳舞。
他从沉睡中醒来，眼睛还未适应光线，耳朵却已经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海浪声。
一阵接一阵, 海潮缓缓涌来, 温柔地覆上沙滩。
打湿沙砾后又姗姗退去。像情人的手，温柔而缠绵地抚摸。
池愚眨眨眼，看着面前的沙滩和海岸。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场景。湛蓝的天空，蔚蓝的大海，远处海天一线, 两种不同的蓝已经融合在一起。
海面平静, 不时有海鸟飞过，发出轻悦的叫唤。
阳光如碎银般铺满海面，波光涌动，映满瞳孔。
池愚缓缓地眨了眨眼,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感觉自己久违地做了个好梦。
梦中的内容已经想不起来, 只记得最后感到很欣慰，很幸福。
他从躺椅上坐起身, 却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口掉下来。
池愚下意识一捞, 手中沉甸甸的质地。他低头一看, 原来是本书。
书里掉出一张书签。池愚把书签放回原处, 发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上, 写着短短的两行话。
“有一次, 我们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
“我们醒来, 却发现我们原是相爱的。”
哦, 原来是一部诗集。
池愚恍然, 原来他是读诗读得睡着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难怪会做那样缠绵，那样温柔的梦。
【！！！看我刷出了什么！人鱼恢复直播了？？】
【卧槽真的！我都放弃了，没想到居然恢复直播了！】
【所以那个bug是怎么回事？？？人鱼是有什么特殊体质吗？开播以来都遇到过两次严重bug了！】
【救命，好想知道黑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之前是在一个溶洞里啊！怎么现在又到阳光沙滩上了？啊啊啊啊我要回去看录屏！】
【如果那一段有系统bug的话，不知道黑屏期间系统会不会录屏……】
【哦豁，人鱼好像还是没有发现自己身在副本里，还在晒太阳呢。完蛋，这次死完就没有复活机会了。这怕不是人鱼最后一场直播了。】
太阳下山了。池愚感觉到皮肤上热度的消逝，于是把诗集收好，打算回海里去。
沉入海面之前，远远地，他看到一艘巨型军舰。
军舰停泊在大海中央，冰山般的巨大舰身巍峨耸立，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慑感。
……这又是哪国的军舰？
是又要打仗了，还是单纯地在炫耀力量？
池愚眯起眼睛。鱼尾一甩，悄悄朝军舰游过去。
游得近了，他渐渐看清，那艘军舰上印着两个很奇怪的单词。
memento mori。
池愚试着念了念，感觉很奇怪，不能确定这两个单词到底是怎么发音。
他很快对军舰失去兴趣，便不再管它，扭头游回了海底。
一路经过鱼群，经过珊瑚礁。深邃海洋无边无际，湛蓝璀璨的海水温柔地包裹住他，让他在海中如飞鸟一般自由翱翔。
池愚来到海洋最深处，人鱼种的栖息地。
他来到族长面前，正想把自己在海面上见到军舰的事告诉族长，族长却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迁徙的时刻，又到了。”年迈的族长叹息。
族长说，人类即将在这片海域发起战争，所以他们要迁移到更加偏远的海域去，免得被战火波及。
听完族长的话，所有人鱼都陷入了沉默。
池愚也不例外。
他不禁回想起了人鱼种这千百年来的经历。
伴随着人类对海洋的探索，人鱼种的生存空间正在迅速缩小。
一开始是轮船。人类发明大型轮船之后，就可以任意地在海上进行长途航行。
海面上的船只越来越多，这让人鱼们不敢再浮上海面，不敢再坐在礁石上放声歌唱。
后来是潜艇。那些载着武器和捕网的潜艇，一旦发现人鱼，就会将他们捉回去。
人鱼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任人宰割，因此被捕捉回去的，往往只是人鱼的尸骨。
他们拿人鱼做研究，做展览。有一段黑暗时期，人类甚至开展了针对人鱼的屠杀。
这让人鱼种不得不潜入更深的深海。
再后来，就是污染了。
当人类发现海底蕴藏着巨量的石油之后，各种钻井平台就在海面上拔地而起。
巨大的钻头扎进海底，像抽血那样，源源不断抽取着海底的资源。
历史上的几次石油泄漏，直接毁掉了整片海域。非但人鱼无法生存，其他海洋生物也深受其害。
更别提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各种垃圾，被海洋生物误食进肚子里的塑料袋了。
人鱼种的体质特殊。他们的抗击打能力和战斗力很强，但是对水质的要求也非常高。
一旦生活的水域中出现污染，他们会迅速地衰弱致死。
因此，一旦人类有什么动作，他们都必须尽快迁徙到尚未被人类污染的海域中去。
算上这次，他们这个族群，已经进行过三次大迁徙了。
在这过程中，他们已经失去了不少族人。
现如今还在苟延残喘的，也只不过面前的这十几尾人鱼。
池愚叹了口气，望向人鱼族长。
“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海洋虽然广阔，但并不是无穷无尽。如果人类继续这样污染下去，总有一天，世界上将没有纯净的海洋。”
族长叹息：“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只能等待人类自己幡然醒悟，停止对海洋的污染了。”
趁着夜色，人鱼种开始迁徙。
游过浅海的时候，池愚再次看到了那艘战舰。
那巍峨雄伟的战舰，像一座大山压在海面上。月光薄薄地盖在上面，仿佛连月光也无能为力。
池愚回想着族长的话，忽然觉得愤怒。
为什么要等人类自己醒悟？为什么他们要默默忍受人类带给他们的灾难？
于是池愚悄悄脱离了大部队，独自游到那艘军舰边上。
没想到，军舰上有探索装置。池愚还没靠近，就被军舰上的士兵发现了。
所有炮口都转向过来，黑漆漆的炮筒对准他。
士兵向他发出警告，大声质问他是什么人。
池愚看到那些武器，想起自己的同胞被猎杀的场景。
愤怒在他胸中翻涌。但他还是压着情绪，对上面的人说：
“我是人鱼。我有话要对你们的将军说。”
士兵们都被这话惊呆了。他们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鱼。
然而雷达扫描的结果，确认海水里那个生物真的是一条人鱼。
士兵们面面相觑。忽然间，都回过头，恭恭敬敬地让开一条道路。
原来，有个穿着高级军官制服的男人正在走来。
那个男人身材高大，俊朗英武。
最特别的是，他的军帽帽檐下露出的发丝，如同被月光漂洗过一般。是极为美丽的银白色。
这就是他们的将军。
这就是军舰的指挥官。
池愚缓缓甩动着鱼尾，仰头看着甲板上的将军。
将军则是居高临下，视线从他的鱼尾，缓缓移动到他的脸上。
“你真的是人鱼。”
将军笑着说，
“你怎么敢出现在军队面前？你不知道人类是会猎捕人鱼的吗？”
“我知道。但我有话必须要对你说。”
池愚毫不畏惧，仰头直视着他的双眼，“你如果愿意和我交谈，你会得到一条活的人鱼。否则，你顶多得到一个残缺的标本。因为一旦你对我动武，我将拼死抵抗。我永远不会向任何暴力屈服。”
将军站在巨大的军舰甲板上，远远注视着他。
军帽下的黑色眼眸里，露出了无法言说的奇异神色。
很快地，他又笑了。
“好，我允许你跟我交谈。我保证不会伤害你。”将军的声线低沉沙哑，像海浪缓缓冲刷礁石，“可是你怎么上来？”
将军抬抬手，示意放下小船，去把人鱼接上来。
池愚却道：“不需要。”
他扭头钻进水里。鱼尾摆动，飞快地下潜一段。
然后调转方向，鱼尾奋力一甩。
哗啦——
整条人鱼跃出水面。
银蓝渐变的华丽鱼尾，甩出无数水珠。月光照得水珠闪闪发光，淅淅沥沥，碎玉般地落回海面。
池愚的鱼尾粗壮有力，一挥之下，直接从海面跃起十几米高。
身穿军官制服的男人，眼睛里再次流露出那种奇异神情。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池愚的视线和他对上，近距离地，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
温润，沉静。令池愚想起某种温顺的大型动物。
只是一恍神，池愚就错过了抓住栏杆的最好时机。
他的身体开始下坠，眼看着就要跌回海面。
忽然，手腕一紧。
池愚仰起头，看到甲板上的男人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
被抓住了。
被人类抓住了。
奇怪的是池愚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反感。
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或许是因为男人手上传来的体温。
那是和海洋生物截然不同的温暖体温。陌生却又炽热。
池愚莫名其妙地就确信，这个男人不会伤害他。
果然，将军把他拉上甲板之后，非但没有对他动粗，还解下自己的披风，迎风一抖，盖在他身上。
池愚疑惑：“我不怕冷。”
将军笑着说：“不是怕你冷。只是你赤着身体，会不方便行走。”
池愚反应过来。
他已经来到岸上，需要变出人类的双腿才能行走。
而如果变出双腿，他会是赤/身/裸/体的状态。
池愚意识到那是一种好意。
于是他裹紧将军的披风，在温暖的布料中，对男人说了声“谢谢”。
将军带着他走进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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