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愚咬着牙, 拿破碎衣物擦拭了自己腿根的血迹。
“你能读懂这种文字？”
——伊修斯刚才一直出神地盯着雕像，口中喃喃自语，发出了奇异的音节。
随后池愚的腿根上就出现了和人鱼雕像一模一样的刀刻咒文。
看来, 是伊修斯在念诵之时，无意间触发了某种咒术，这才让池愚遭到了刀雕凿刻之痛。
伊修斯怔怔地看着他腿间的鲜血，又看看屏幕中的人鱼雕像。忽然瞪大眼睛。
“我想起来了……分尾之环……这个咒文就是分尾之环！”
“分尾之环？”池愚皱起眉。
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但顾名思义, 恐怕……这是一种针对人鱼种创立的咒文。
伊修斯回过神来，像是终于注意到他腿上受了伤，道：“你怎么样？”
没等池愚回答，伊修斯便已皱起眉，低沉道, “没想到这个咒文对身体负担居然这么大，居然是硬生生刻进皮肤里的……”
池愚淡淡道：“我没事，你继续说。你知道这是什么？”
伊修斯点头。
“这就是我一直试图想起来，却一直想不起来的东西。刚才看到雕塑, 终于想起来了。”
伊修斯顿了顿, 抬起眼，望向屏幕上那个双尾人鱼。
“你知道梅露辛吗？”
梅露辛？
池愚把这个名字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没有丝毫印象。
“梅露辛就是双尾人鱼？”池愚问。
“对。”伊修斯点点头，“准确地来说，是双尾人鱼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一位女性，其名为梅露辛。”
“双尾人鱼除了尾巴分裂成两条以外, 其他生理特性和你们单尾人鱼一样, 都必须定期回到海水里, 否则就无法维持人类双腿的形态。”
“梅露辛也和童话故事中的人鱼一样, 对海洋之上, 陆地上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她来到陆地上，和一位贵族相识，相爱。很快地，贵族就向梅露辛求婚了。”
“梅露辛也非常爱慕那位贵族，于是向贵族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每周必须有一天让她自己一个人呆着，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她的房间。”
“贵族同意了。”
伊修斯望着石壁顶端那个双尾人鱼雕像，双尾人鱼也微微垂眸，表情悲悯。
冥冥中仿佛进行着某种沉默无声的对话。
“一开始的生活非常和睦。梅露辛端庄美丽，为贵族生儿育女。除了每周的星期天，梅露辛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以外，这位妻子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化身。“
“贵族起初严格遵守着与妻子的约定，绝对不在那一天打扰她。可是时间久了，贵族也不禁起了疑心。”
“他试着询问梅露辛，星期天的时候，一个人到底在房间里做什么？”
“梅露辛却讳莫如深，请求他不要再问，否则她就无法继续留在这个家里。”
“贵族答应了。可是内心的好奇还是日渐加深。”
“终于有一天，贵族实在忍不住，在星期天的时候悄悄来到梅露辛的房间外头，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朝里窥视。”
“他看到了一条浸泡在浴缸中的人鱼。”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上半身是美丽女性，而下面却是长长的鱼尾。”
“更奇异的是，鱼尾从腰部以下分裂成为两条。梅露辛正在用清水清洗自己的两条鱼尾，那动作和人类清洗自己的双腿没有区别。”
“贵族当时就吓坏了。狼狈逃开。”
“梅露辛也很痛苦。因为按照她的族规，一旦被人类发现她双尾人鱼的身份，她就无法再在陆地上生活，必须要回到海里去。”
“梅露辛走后，贵族非常后悔。他背弃了自己对妻子的诺言，辜负了深爱他的妻子。”
“可是大错已成。他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再将妻子找回来。”
“几年以后，贵族积郁成疾，在对妻子的思念中死去。”
“临死前，他命人在海边溶洞里立起一尊人鱼雕塑，希望妻子看到后能知道他的忏悔，他的思念。”
池愚问：“那后来她看到了么？”
伊修斯点点头：“看到了。但是按照人鱼族的规矩，她已经不能再回到岸上，无法和儿女团聚，甚至无法去贵族的墓前看望。”
“所以他就找到另一个擅长封印和破除封印的种族，求来了一个咒文，算是了却她一生的心愿……”
伊修斯还没说完，池愚忽然打断他：“擅长封印的种族？什么种族？”
伊修斯一愣，脸上现出一瞬间的茫然。挠头道：“那个种族……是什么来着……好像也是一个早就灭绝的种族……”
池愚看着他头顶上那个紫红色的大包，料他也是想不起来，便摆手道：“算了。这不重要。梅露辛找人帮忙创造了一个咒文，然后呢？”
“这个咒文只对人鱼种生效。”伊修斯沉吟道，“人鱼种一旦把这个咒文刻印在身体上，就会从鱼尾无法离开海洋的禁制中解放出来。从此以后无论何时，都可以在鱼尾和双腿之中自由变幻，不再受到任何限制。”
伊修斯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双尾人鱼鱼尾根部那刀削斧凿般的刻痕上。
“这个咒文，被称作分尾之环。”
“这也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可以帮助你摆脱禁制的东西。”
分尾之环……
池愚终于明白，为何会在第三层梦境中看到这个东西。
他在玫瑰花环副本中，因为长时间无法浸泡海水，而出现了鱼尾干裂症状。当时非但痛不欲生，还严重影响行动。差点害得他死在副本里。
因此他对于破除鱼尾禁止一直耿耿于怀。
伊修斯提出双尾人鱼能够帮助他以后，他一直记着这回事。
所以才会在代表潜意识渴望的梦境中，看到那条双尾人鱼。
……可这样的话，问题又来了。
那就是，伊修斯所说的梅露辛的故事，池愚确实从未听说过。
非但是作为人鱼，就算是作为一个曾经混迹人间、读过不少书籍的阅读爱好者，池愚也不曾听说过这件事。
他知道双尾人鱼的传说在陆地上确实有所流传，可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已经几近于秘辛了。
还有那个擅长封印和破除封印的种族，到底是指什么？
池愚久居深海，偶尔付出海面也是在人类社会中活动。
对于和人鱼种一样的传说种族，他倒是了解得不多。
这还不算关键。
关键是——伊修斯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伊修斯非但知道人鱼种最大的生理缺陷，知道解决鱼尾禁制的办法。而且真就这么巧，被他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条人鱼，给遇到了。
伊修斯甚至认得分尾之环上那早已失传的古代文字。
太巧了。
巧到让人觉得有些刻意。
伊修斯难道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吗？可那到底是什么目的？
……伊修斯身上有太多谜团。
池愚抬起眼，凝视着伊修斯。
他不知道伊修斯所谓的失忆，到底是真的，还是谎言。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在伊修斯面前，曼德拉草从未发出过警示。
自从离开《自然史》，遇到白尽夜和荣飞扬后，池愚物品栏里那个曼德拉草就一直在尖叫，试图从那立方米的泥土中逃跑。
所以池愚从头到尾都不愿意在这两人身边多呆。
太吵了，真的是吵得脑壳疼。
可伊修斯不同。
在伊修斯身边，曼德拉草始终安静老实，呆在泥土里一动不动，像一棵真正的植物那样。
这就说明，伊修斯自始至终，从未对他有过坏心思。
既然如此……
赌一把吧。
池愚不由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双腿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身体回想起那种剧痛，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伊修斯注意到他眼底那一抹畏痛的眼神，正想说些什么，池愚却抿了抿嘴唇，开口道：“来吧。”
伊修斯一怔：“什么？”
池愚：“既然找到了分尾之环，那就来吧。”
顿了顿，他又说，“我不认识上面的文字。我需要你的帮助。”
池愚抬起眼，平静道：“请你帮我，把它刻在我的身上。”
伊修斯静了一静。视线从他的眼睛，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他双腿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伊修斯唇线一抿，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他看着池愚的脸，看着那坚定平静的表情。
他知道池愚已经做好忍受剧痛的准备。
于是他说：
“好。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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