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修斯一呛到水, 整个人就慌了，开始在水里手舞足蹈，拼命划水。
一时只听哗啦啦啦, 水花四溅。
池愚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拽起，拎到岸边。
“你怎么说跳就跳了。”池愚摇头，好笑道，“连衣服都不脱。”
伊修斯回想起方才那种受到蛊惑一样的感觉, 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扭过头去，随手把湿漉漉的上衣扯掉，丢到岸边。
【卧槽！男菩萨重现江湖！】
【啊啊啊啊这胸肌，这腹肌！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到的吗！一个人鱼已经够让人把持不住的了，再来个伊修斯是想掏空我的营养液吗！】
【给你！都给你！请务必多来几次！】
伊修斯脱了上衣, 回过头来, 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来吧。”伊修斯认真起来。
看得出来, 伊修斯是真的想学游泳。
他把池愚交给他的动作学得一板一眼, 丝毫不马虎。
作为一个四肢发达，擅长运用身体的人，伊修斯学起来也很快。
不过十来分钟, 他已经充分掌握了游泳的基本技巧。
池愚很快发现, 伊修斯的身体素质远比他想象的要好。
首先是他的协调能力——他简直生来就是运动健将。肌肉线条蓬勃饱满，动作流畅行云流水。池愚只需要示范一次, 他就能把动作学个七七八八。
其次是肺活量。伊修斯的肺活量极其惊人。池愚知道他体质好, 肺活量会比一般人大一些，却没想到, 他抓着池岸, 一头闷下去, 可以维持五六分钟不换气。
这……这已经超出普通人的人体极限了吧！
池愚再次对伊修斯的体能刮目相看。
教学很顺畅。池愚却越来越奇怪。
因为这不合理。
按照伊修斯这个身体素质，他不应该不会游泳啊。
憋气随随便便就能憋好几分钟，肌肉运用灵活自如，完全没有僵硬感。
他这样的，下到水里随便划拉几下，不就能游起来了吗？
果然，当池愚让伊修斯试着离开岸边，放手去游的时候，问题暴露了出来。
原来伊修斯——怕水。
无论是手部动作和腿部动作，他都做得非常漂亮。肌肉线条优美饱满，姿态矫健甚至称得上优雅。
可是一旦让他放开手自己游——
他会立刻陷入慌乱。
原本流畅协调的动作，迅速僵硬。他会无缝切换到溺水模式，手脚不受控制地胡乱扑腾，整个人在水里浮浮沉沉，一颗脑袋拼命探出水面，呼哧呼哧大喘气。
池愚眼睁睁看着他蛙泳一秒变狗刨，伸手捞他的同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别、别笑了！咳咳咳！”不出意外，伊修斯又呛到了好几口水。
他极其狼狈地扒在岸边，大口呛咳。整个人看上去难受极了。
池愚拍拍他的背，问：“蛙泳不是挺好的，怎么坚持不住？”
伊修斯一边咳着，一边闷闷道：“怕沉下去。”
“怎么会？”池愚给他解释，“你不用怕沉。人体的密度和水差不多，只要你吸一大口气在肺里，身体密度就一定比水小。那你肯定会浮起来。”
伊修斯撇嘴：“那照你这么说，人掉河里就不会淹死了。”
池愚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那人就算淹死了，不还是会浮上来嘛？所以只要你放轻松，不要慌，就肯定能浮上来的。”
伊修斯：“……”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池愚陪着伊修斯在岸边休息。
两个人并肩扒在泳池边上。同样是肩宽腰细，漂亮矫健的身材。
不同在于，池愚的身材偏于颀长，白皙优美，宛若天鹅。
而伊修斯背肌纠结，充满男性蓬勃感。
在力量感上，伊修斯略胜一筹。
而从视觉感官上来说，则是池愚更为惊艳。
毕竟他水底下还有一条3米长的华丽鱼尾巴。
“你以前溺水过？”池愚侧过头，随口问道。
“……嗯。”伊修斯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视线跟着那漂亮的银蓝色鱼尾，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幸好分尾之环只是阻止双腿合拢，并不是真的把池愚的尾巴劈开。
比起双尾，伊修斯还是更喜欢他现在这样，一整条的粗粗的大尾巴。
好看。
池愚未曾察觉他目不转睛的目光，只是随口闲聊道：“我以前也经常救起海上的溺水者，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哦，不过我从来没救到过王子。”
伊修斯眼角肌肉微微一抽。抬起眼来。
池愚耸耸肩，笑道：“现实里哪有那么多王子，有的只是普通渔民，还有坐船出来玩的游客。”
“你那个白斩……”伊修斯忽然开口。
池愚没听清，转过头来，问：“嗯？”
伊修斯抿了抿唇，低声道：“你那个诗人，也是这样？”
诗人？
池愚一怔。
……哦。是在说上辈子给他念诗的那个人么？
“……是。”池愚陷入回忆，语气不由变得怀念，略带怅惘，“那时候他也是掉进水里，被我救上来。他也……”
池愚正想说“他也想你这样一掉进水里就胡乱扑腾”，然而伊修斯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伊修斯像是突然就没了闲聊的兴致，很生硬地打断他说：“你去休息吧。”
“？”池愚疑惑，“你不用我陪你了？你不是怕水么。”
伊修斯移开眼，漠然道：“我这就是矫情。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再练会儿。淹不死的。”
……又不是淹不死就不害怕了。
说起来，比起淹死，伊修斯更害怕的可能是呛水。
毕竟伊修斯没淹死过，而呛水确实实打实地呛了好多次。
池愚自己是人鱼，没有体会过呛水。但他知道那对人类来说是很难受的。
多次重复的痛苦经历，会让人形成心理阴影，形成反射性的恐惧。
这并不是矫情。
这是一种恐惧症。
池愚心念一动，打开系统商城，点击购买。
下一秒，他手里就出现了一个银白色的金属夹子。
【卧槽！人鱼这是……？！】
【突然玩这么大？？这是r夹吗？啊啊啊啊伊修斯的大胸肌……嘶溜，人鱼搞快点！】
【哈？？不是，这走向……太突然了！呜呜呜太激动了！】
【所以这是要用另一种甘美痛苦来覆盖呛水的恐惧吗！人鱼你真是好样的！你还有什么骚操作是朕不知道的！】
伊修斯看着突然出现在池愚手里的银白金属夹，也倍感疑惑。
“干嘛？”伊修斯问。
池愚把夹子递给他。
“夹住鼻子，我带你潜到水底看一看。看过了你就知道，水下没什么可怕的。”
池愚顿了顿，朝他笑笑，“放心。我在你身边，你会很安全。”
池愚本来以为，伊修斯会纠结会犹豫。
没想到伊修斯只是“嗯”了一声，就接过夹子，很配合地把鼻子夹起来了。
他朝池愚伸出手，等待被池愚带入水底。
他伸手的样子像一只把牵引绳叼在嘴里主动递给主人的大狗狗。
那种无条件的信任。
那种毫无保留把自己交付出去的眼神。
池愚忽然有种想在他脑袋上rua一把的冲动。
“咳……”池愚有些不自在，他一把抓住伊修斯的手，扭过头，“走吧。”
入水瞬间，他清晰感觉到伊修斯的紧张。
池愚便握紧伊修斯的手，把身体靠近他一些。
他感觉到伊修斯的目光，伊修斯正在看着他。同时把身体放松下来。
伊修斯正在努力克服内心的恐惧，任由他抓着他的手，把他拖进深水。
“看看你的周围。”池愚转过头，对他做出手势。
伊修斯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环顾四周。
冰蓝色的池水，白瓷般的墙壁。
水下的一切都是那么安宁寂静。
水流涌动，划过耳膜发出闷钝声响。那声响也是柔和的，像把一切刺耳噪音抹消了，揉化了，只剩下最温润最圆钝的波动，轻轻推鼓着耳膜。
四周的一切都在缓缓上移。
伊修斯回过头，看到池愚身后长长鱼尾拖曳摆动。
那华丽绚烂的银蓝色鱼尾，像是揉碎了天光在水里摇动。温柔而灿烂，无声无息，壮丽不可方物。
而这深海中最美丽的生灵，世界上最后一尾人鱼，正紧握着他的手。
正紧贴着他的身体，陪伴他，守护他，带着他，前往水底最深处。
越到下面水压越大。伊修斯开始感到鼻腔酸胀，耳膜肿痛，胸口也憋闷到不行。
潜意识里的恐惧又涌出来。
身体里所有细胞都开始疯狂叫嚣，试图挣扎试图逃离，试图从缺氧窒息的痛苦中跳脱出来。
伊修斯闭了闭眼。
身旁的人鱼仿佛察觉到什么，侧过头来，询问地望向他。
“继续。”伊修斯做了个向下的手势。
池愚端详着他的面色，确认他身体无碍，于是握紧他的手，继续下沉。
又潜了一段，距离池底越来越近。
池愚再次询问他的情况。
伊修斯紧紧抿着嘴唇。
深水区域，水压太大。冰蓝池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他的眼球，挤压他的胸膛四肢肌肉血管。他像被一只无情巨手捏在手里，密不透风地碾压。
他不得不紧闭嘴唇以免池水进入嘴里。
伊修斯朝底下望去。
他看到白瓷的池底，有一块微微凸起的瓷砖。
那就是池愚所说的机关。
一切都静谧无声。
池底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伊修斯无法确定从这里到池底到底是多少距离。
但他觉得，只要有池愚在，他就有勇气前往任何地方。
于是他再次作出手势：
“继续。”
池愚犹豫了一下。
这里，已经是水下30米的位置了。
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类，潜水极限是10米左右。
即便是伊修斯体能超出常人，30米的深度，对身体的负担也实在是太重了。
伊修斯现在一定很痛苦，因为他的脸色都开始发白。
可他的表情却很坚定。
见池愚没有动作，伊修斯开始重复那个手势。
继续。
向下。
我想继续向下。
带我去更深的地方。
池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他要求伊修斯帮他刻印分尾之环时。
那时自己的眼神是不是也和此时的伊修斯一样。
坚定，没有动摇，没有迷惘。
只希望你能帮助我，帮助我前往那个地方。
于是池愚不再浪费时间。他知道伊修斯入水前那一次深呼吸，积蓄的氧气已经所剩无多。
他握紧伊修斯的手，再次下潜。
池底近在眼前。
时间流速仿佛变慢。伊修斯清晰感觉到水流的涌动，胸腔里心脏的高鸣。
池愚牵着他，终于来到池底。
双脚及地的那一刻，伊修斯心头一荡。
他没有料想他会在40米深的水底，感受到安宁。
一切都是如此宁静。
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静得他足够面对自己。
……他不会再恐惧了。
深水于他，已经不是未知。
所以他不会再害怕，不会再恐惧。
……接下来呢？
伊修斯望向池愚。
池愚抬头看看上面，伊修斯便也抬头，望向上面。
水面很远很远，充满光亮。
遥不可及，却又像触手可及。
池愚忽然作出一个手势，是要他吐出肺里的空气。
伊修斯胸中氧气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不明白他这样要求的用意。
但伊修斯还是听话照做了。
嘴里布噜布噜，吐出一大串泡泡。
……像一只听话的大狗狗。
40米深，静谧无声的水底。隔着冰蓝色的池水，池愚看着伊修斯吐出最后一颗泡泡。
真可爱。
池愚想。
可爱的大狗狗应该得到奖励。
池愚这样想着。嘴角微微扬起。
于是他伸出手，勾住伊修斯的脖子。
闭眼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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