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修斯毕竟刚刚受过重伤, 直接泡冷水澡，还不太合适。
但池愚也是真的没法泡热水。
于是两人一合计，决定折中, 用温水。
水温比普通人类的体温略高一点点，恰好是池愚能够接受, 而伊修斯也不会着凉的程度。
总算调整好水温。池愚疲惫地在水池里坐下来, 背靠着池壁，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你应该先去睡一觉的。”伊修斯忽然说。
仔细想想, 池愚在副本里就会就没睡。
出了副本之后又拉着穆一去基建。这些天来，池愚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
“所以这不是在休息吗。”池愚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伊修斯陷入沉默。
静了许久，伊修斯都没有说话。
池愚觉得有些奇怪。
正想睁开眼睛, 忽然听见周围水声哗啦响动。
一股热意靠近。
“没事，你不用睁眼。”伊修斯低沉悦耳的嗓音响起，像小刷子轻轻搔刮着耳膜，“我给你按摩一下。”
池愚觉得好笑：“你还会按摩？”
但还是照着他的话，闭着眼睛。
“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伊修斯哼哼一声。
池愚感觉到他健壮有力的手臂，轻轻按揉上来。那是古老的东方医学里的一些穴位，池愚曾经在古书上看到过，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你当年去神秘东方进修木工的时候, 还顺便学了推拿？”池愚笑道。
伊修斯低低地笑了笑，没接话。
他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不轻不重，很好地缓解了池愚的疲劳。
仿佛有一股柔和的力量缓缓渗透进池愚的身体，揉松了他紧绷的神经, 也揉开了他的疲惫。
池愚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舒服？”伊修斯问。
“嗯……”池愚几乎快要睡过去。
然而享受了才没多久, 伊修斯忽然停下手。
池愚疑惑地睁开眼：“怎么停了？”
伊修斯尴尬地甩着手道：“手有点酸, 等等。”
池愚这才注意到，由于自己是背靠着水池的，伊修斯要按摩他的头部，只能从侧面伸手过来。
这个姿势很别扭，因此格外费力。
池愚下意识地想说要不我坐你前面去，视线一扫，忽然瞥见他袒露的胸膛。
不知怎么，呼吸就是一窒。
泡澡当然不会穿衣服。伊修斯的胸膛就这么坦然露着，水面恰好到他胸前那点。
健壮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饱满的胸肌像被水舔过，湿漉漉的，漂亮极了。
……坐到他前面去的话，岂不像是坐在他怀里一样。
池愚不自觉地移开眼睛。头皮微微发麻，仿佛已经想象出靠在他胸膛里的触感。
“来，继续。”伊修斯甩够了手，笑眯眯地示意他继续把脑袋伸过来。
“不用了。你也辛苦了。”池愚不大自然地躲开了。还把他的手臂往边上推了一点。
“？”伊修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池愚也感觉自己不大对劲。
估计是水太热了，把脑子泡昏了。
不然他为什么不敢朝伊修斯那边看？
……他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伊修斯的身体。
大家都是男性，该有的器官他也全都有。而且早在不老村副本里面，他就见过伊修斯的身体。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怎么好像伊修斯身上有强力胶似的，看上一眼就被粘住，让人移不开视线呢……
池愚觉得这真是够奇怪的。
“池愚？”伊修斯也很奇怪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什么，我在想事情。”池愚道。
伊修斯问：“想什么？”
伊修斯本是随口一问，听在池愚耳朵里却令他产生一种做坏事被戳穿的心虚。
“……当然是扩张人口的事。”池愚暗自恼火，强行扯了一个话题。
“人口？”伊修斯一愣。
正经话题已经开启，池愚就顺势发起讨论。
反正这件事早晚也要跟伊修斯商量的。
“下午拉壮丁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基地现在规模太小。就算把德米黎恩找回来，也只有三个人。”
池愚道，“不管是下副本，还是建设基地，人少了都很不方便。总不能一天到晚指望着路过的倒霉蛋被拉进来当临时工。”
伊修斯不禁惊讶：“原来你没这么打算啊！”
他还以为按照池愚一贯薅羊毛当强盗的性子，是打算从头到尾都靠羊毛发家致富呢。
“……当然得发展自己。”池愚瞥了他一眼，“天上哪儿能掉馅饼啊。”
伊修斯：“……”
砸你头上的豪华馅饼大礼包难道还少吗？
“现在基地人口已经提升到100了。”池愚道，“我看了一下，想要把基地升到4级的话，需要把100人招满。所以这个事情我们得考虑起来了，后面的人员招募……”
“等等。”池愚还没说完，伊修斯就哭笑不得地打断他，“不是说了休息么？怎么还是在操心基地建设的事儿。你就不能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嘛。”
池愚：“……”
他本来也没打算泡澡时聊这个，这不是随便扯了个话题，就扯到正事儿上来了么。
当然，真实的原因池愚是万万不肯说的。
于是他压着心里微微的恼火，撇嘴道：“什么轻松话题，你来说一个？”
伊修斯朝他勾勾手。
池愚看出来是要给他继续按摩的意思。心里虽然微微不爽，但伊修斯按摩的手法实在是太舒服了。
池愚还是老老实实把脑袋伸过去，闭上眼睛。
伊修斯宽大有力的手掌扶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恰到好处地按揉他的穴位。
池愚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个面团，被他揉得发软，快要软乎乎地塌下来了。
舒服得快要睡过去时，伊修斯忽然低声开口。
“那我问你个问题啊……我就随便问问。”
“嗯……”池愚闭着眼睛，脑袋随着他按揉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浑身肌肉都放松下来。
“你说你要找的上辈子的那个人……”
伊修斯的嗓音低低的，哑哑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温泉池里的关系，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一点潮湿温热的水汽。
“如果你这辈子找不到他了，你怎么办？”
……如果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池愚心头突地一跳。睁开眼睛。
伊修斯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眼角肌肉不由也微微抽动一下。
“别激动。”伊修斯笑笑，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我只是说如果。”
“我不是激动。”池愚也笑了笑，心里有种很复杂的感觉，“我只是忽然发觉，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
“……”伊修斯睁大眼睛，盯着他。
池愚仰起头，背靠池壁，仰望着石壁洞穴黑漆漆的穹顶。
“想想觉得自己还挺没良心的，嘴上说把人家当恩人，这辈子一定要找到他说声谢谢，结果这么长时间了，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去找他。”
伊修斯定定地看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如同有火焰跳动。
“你只把他当恩人吗？”伊修斯问。
伊修斯这话若有深意。
池愚整个身子泡在温水里，身体很放松。
他懒得去想什么深意，只是淡淡地想道：
只把那个人当恩人吗？似乎也不是这样。
“他是上辈子唯一对我好过的人。”
池愚闭着眼睛，重新找回那种舒缓放松的状态。
“那时候我已经瞎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人来管我，没有人跟我说话。我有时候都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我像一块石头，沉在水底。眼看自己一点点地腐朽衰弱……”
“哦不对，不是‘眼看’。我都没有眼睛了。”
“……那时候几乎掐着手指，都能算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我以为我的余生就这样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一条鱼在死水里慢慢腐烂掉。变成我每天吃的那种烂鱼。”
“直到那一天他出现。”
“那天他忽然落水。说来也很奇怪，明明是游泳池，他怎么会从那么高的地方落水呢？”
“很奇怪的。现在想想，真的很奇怪的。”
“他像炸弹一样，直挺挺地砸下来。水面被砸出好大的动静，简直就是‘砰’！地巨响。”
“可是那时候的我不会多想。”
“我只知道，他的到来，打破了我一潭死水的生活。”
“我救了他，跟他聊了起来。”
“不知怎么就成了朋友。”
“在那之后，他每天来看望我，陪我说话，给我念书。”
“他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把我当成平等生命，把我当做朋友的人。”
池愚缓缓睁开眼，眼底有种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复杂情绪。
“你问我对他是什么感情，我其实说不清楚。”
“比起恩人，他更像是……精神支柱一样的存在。”
“那个时候我的世界里没有光，甚至不是黑暗的。”
“那是虚无。”
“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感知不到。如果他不来，我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冷冰冰地躺在水底。”
“只有他来的时候，我才会感到，我还活着啊。”
池愚停顿了一下，嘴角渐渐带上自嘲的笑意。
“这样一下，我其实就是在利用他。”
“我把他当做我还活着的证明。我让他看我的伤，让他看我瞎掉的眼睛，我让他觉得我好可怜，我就是希望他多来看看我，多来陪我说话……我……”
话没说完，池愚忽然感到手臂一沉。
紧接着一股大力，他被拉得身子一歪，脑袋直接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伊修斯抱住了他。
“……？”池愚愣住了。
他感觉到那健壮的胸膛里传来心脏噗噗跳动的声音。
一下一下，像小锤子一样敲击他的耳膜。
“你活着。不需要任何证明。”伊修斯嗓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已经从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里走出来了。”
“你重新活过来了。”
池愚心头猛地一跳。
他忽然想起在副本里伊修斯溺水之后，他也是这样靠在伊修斯心口上，侧耳聆听有没有心跳。
他永远记得听到心跳声那一刻的狂喜和感动。
——伊修斯重新活过来了。
那个念头几乎令池愚喜极而泣。
而此时此刻伊修斯也对他说：
你重新活过来了。
他们就好像两个奇怪的医生。别的医生都是对病人宣告死亡，而他们对着彼此，宣告对方的重生。
池愚不由嘴角扬起。闭上眼，脑袋靠在伊修斯的胸膛上。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说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动机。
只是忍不住，很想靠上去，很想抱上去。
而伊修斯的回应是——
把他抱得更紧些。
“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吧。”
伊修斯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低声道，“我在这里陪你。”
池愚点点头。
那一晚，明明是睡在水里，明明周围的水波不时晃动。
池愚却梦见自己变成一棵树。
他的根系稳稳扎在泥土里，身前身后都是阳光。
阳光温暖明亮，照耀他的身躯，照亮他的前路。让他内心充满安定，不再漂泊流离。
……
一整晚，伊修斯都抱着他，在温暖的池水中安睡。
池愚是睡好了。
伊修斯整个人都给泡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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