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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意文学网 > 华灯初上人未归 > 039 华灯
 
  有了吃食,一切烦恼便都不值一提了。

  就算是心里乱糟糟地装满了事,在口含美味时,也得通通抛之脑后,怀着一颗虔诚的、真挚的心去品尝口中每一点味道,让味道在味蕾之上完全绽放。

  穆轻眉第一次和承兰说这“人生哲理”时,正捧着碗怀庆姜糖膏,满面的认真坦诚,像是要讲什么秘密一样,戳戳承兰的胳膊,不管他是不是在认真看书,凑过去低声说:

  “我有个事儿,一直不好意思和旁人说,你可要听听?”

  承兰瞧着她手里尚冒着热气的姜糖膏,慌张地咽了口口水,以为她要讲和小日子有关的事,支支吾吾道:“这,这这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穆轻眉喝了一大口糖水,甜味沁在嘴里,真是十足的快意,心情便也明媚了不少,笑得灿烂说:“那我便说啦!”

  “等等等……等等!你要说什么?!你当真要说?!”,承兰手里的书也握不稳了,惊弓之鸟一样瞪着那双本来就水灵灵的眼睛,只差没从轮椅上跳起来,捂着耳朵大喊:“我不听!我不听!”。

  穆轻眉不解,歪着头,微皱了眉,疑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告诉你哦,不高兴的时候,就吃点东西,仔仔细细地尝那味道、虔诚膜拜似的细嚼慢咽,什么忧愁便都没啦!高兴的时候,也得吃点东西,就像庆典一样,纪念自己此时的快意,真真是世间最妙的事!”

  承兰一颗悬着的心跳崖一样猛地跌回胸腔,还在“砰砰砰”地反弹着。不知不觉烧起来的脸还是热烘烘的。他清了清喉咙,不动声色地捡起掉在膝上的书,慌张无措翻着书页,却怎么也找不到原来的内容,结巴着说:“知……知道了,真真是有一番天地着里面。”

  他连听都没仔细听!他的脑子都死了!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穆轻眉究竟说了些什么?

  后来,他继续看书,想起来穆轻眉说的话,再配上她严肃的神情,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批着公文的穆轻眉便好奇了:“你笑什么?”

  承兰摇摇头,瞧着她此刻不明所以的模样,越发想笑,却得使劲憋着,答:“书,这书太好笑了。”

  穆轻眉挑眉:“你看的是《山家清供》,承兰!你是不是笑我刚刚的话?!”

  “实在是,实在是……你平日里人前是何等冷漠规矩,原来成日里小脑袋瓜里想的都是这些!”,承兰瞧着穆轻眉笑起来,眼睛眯成了月牙。

  可后来,承兰也学着穆轻眉,当真开始虔诚地对待起了吃食。

  毓秀楼上,几人吃完了饭,闲言几句,仍旧看着窗外风光。

  在这个角度,承兰可以清晰地瞧见远处的烛火有规律地闪动:三长两短。他安心地抿了口茶,知道那批杀手已经被除掉。

  短暂离开房间的若云回到屋中,和穆轻眉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示意她:画柯已经跟到了杀手效命的府邸。

  恰逢太阳低垂,西边的山脉如若着了火,燃烧得炽热壮烈,在这恢宏的日光中,很多是是非非都显得微不足道,穆轻眉与承兰并坐窗边,几乎是怀着敬畏的心态看着光芒散尽,热量消退。

  “小姐,咱们走吧?”,承兰歪头看着穆轻眉问,她唇角沁着笑意,目光遥远专注,带着深深的温柔神情,恬然答:“不急,风景还在后头呢。”

  在最后一抹阳光散尽前,远方亮起了灯,影影绰绰,笼罩在山水重楼中,仿若深深水井中那点点的星光,闪动着,摇曳着。那里,是皇宫。

  女子的嗓音柔软恬静,声音很低,像是发自肺腑、来自心底的思绪:“承兰,你会发现,这世上万家灯火,在月光下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更闪耀。”

  整座京城便跟着上灯了,从城中心王公贵族们的乌衣巷开始,再到繁华街道鳞次栉比的的酒楼,黑暗被一点点驱逐,代替它的是寂静无声、却又真实可感的喧嚣。

  随后而来的,便是京城东边的市井,光亮终于遍布了京城,大晋的盛世仿若也由此得以证明。

  “这些灯火中,缺了一部分,便会让人心痒难耐,因为往日里最留意不到的,在黑暗中反而最明显。”,穆轻眉趴在窗口,为这满城的华灯心醉,转过头对着承兰笑,那笑单纯而诚恳,是在真切诚恳地与承兰述说心中想法:

  “这些年来我闲来无事便来这儿看看京城的夜,若东边小民的住所也亮着灯,我便能知道,这天下还能有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

  “兄长曾与我说过,他不怕城中心的华灯变暗,但却害怕城郊没了灯光,因为国家的城池,一草一木皆是这些小民赐予,兄长能做到的,便是食百姓禄,做天下事。”

  二月二,龙抬头。大街小巷里有人舞起了龙灯,这连绵的光亮走过一处,便带起一处的热闹;护城河边已经开始放河灯,潺潺流水一视同仁,带着罪恶、但也带着希冀,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京都。承兰静静看着,一时心中便有了些异样的滋味。他过去年少,也颇有几分任性,便觉得自己不稀罕这天下。只是若想达到复仇的目的,前提便是先得到这天下,那他就不防多等些时日。而如今,他仍旧厌烦这人世,只是却在这过程中理解了几分所谓天下苍生的分量。

  他扭头去看穆轻眉,看她眼里倒映的十里华灯,看她周身洋溢的熠熠光辉。

  他知道这女子与自己从不曾生活在一个世界,为此他还是个少年时便嫉妒着她;而如今,他却渴望自己能与她多待些时日,就像飞蛾扑火般难以自持。

  但他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抑制不住冲动,去抓住这点难得的光彩,用来给自己取暖。

  他怕自己看不清自己的情感,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感激、依赖,还是……心动。

  但他知道,这满京城的华灯处上之时,穆轻眉是最闪耀的那一个。

  不敢多看穆轻眉,唯恐自己的目光惊扰了姑娘,承兰将目光挪开,望着那宫城之中,权力中心的簇簇灯光,心里忽然觉得空荡盲目:“小姐觉得,自己因为什么活着?”

  穆轻眉一愣,对这问题感到诧异,心想:活着便是活着,还用得着给自己找理由才能活着吗?

  她去瞧承兰的神情,却发现对方是若有思索的模样,便答:“为我所爱之人。”

  “小姐的所爱之人是谁?”

  “为我遮风避雨的兄长,还有陪我一路走来的若云。”,她思索了片刻,还是补了一句:“还为了这奉养我的天下百姓。”

  承兰勾唇笑笑:“天下百姓。这个词的分量有些重。”

  “可惜生于皇家,再重也得担着了。”

  “如何承担?”,承兰今天的问题格外多。

  “循规守矩、不求圣上偏宠;恪守本分、切勿以权谋私;每走一步,当念天下苍生。”

  “可真是累。”,承兰说完,却又自己反驳了:“可这世间,谁活得不辛苦。”

  “小姐每次来都说这种话。”,若云压根没注意到穆轻眉与承兰之间暗流涌动的味道,撇了撇嘴:“她都快把她兄长当神一样崇拜了,说点什么都……”

  “咳!咳!咳!”,身后忽然传来重而刻意的咳嗽声,承兰猛地收回胶着在穆轻眉身上的视线,回过身去——多年未见的太子穆青和、小公爷楚留泽、有过一面之缘的陆闵得、盈盈,还有一个红衣女子,都在一边坐着。

  有什么比眼神暧昧、言语坦诚之后,发现有一帮人看着自己来得更痛苦的?承兰装模作样,做出一副无事人的神态,对着眼前众人行礼:“太子殿下、小公爷,好久不见。”

  听了穆轻眉一通话,又观赏了一出承兰的痴相,再加上若云缺根筋、坏气氛的言语,众人都餍足又愧疚,干笑着与承兰寒暄了几句。

  陆闵得是三年前才入了京,压根不认识承兰,听见别人都叫那轮椅上的男子为“兰公子”,不禁惊讶:“敢问阁下可是承兰兰公子?”

  “是在下。”

  是了,这天下能被众人称为兰公子,却又能让每个人都心悦诚服的人,还能是谁?陆闵得大喜,但君子仪度一向如此,只得将情绪收回去,道了句:“早闻公子才名,在下仰慕不已。”

  众人寒暄几句,穆轻眉一行人先行离去,承兰仍旧是被人背着下了楼去,楚留泽将他的背影望了望,叹:“昔日射乐一绝的兰公子,如今却……”,他摇摇头:“也难怪你家小妹肯收留他。”

  穆青和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件事上,他眉头皱得比什么时候都深,面容分外严肃,低着头一声不吭,连理都不理楚留泽。众人心中惊疑,不由也肃穆起来。

  却听他凝重地问身边的红衣女子:“梦君,你刚刚瞧见那浑小子看我妹妹的眼神了吗?”

  被穆青和问到的叶梦君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穆青和口中的“浑小子”指的正是众人口中的“兰公子”,和煦答:“瞧见了,用情颇深。”

  这四个字彻底触到了穆青和的霉头,他愤愤不平咬牙切齿:“真真是胆大包天,敢那么瞧着我妹妹。”

  他心中颇有些愤愤不平,不顾众人的无奈一个劲儿地絮絮叨叨,彻底变成了唐僧:“你说若云平日里那么古灵精怪,怎么情事上这样缺根筋?日日与这两人相伴,竟什么都察觉不出来?还不如小十六,小十六那姑娘事事缺根筋,对穆轻眉的情事倒是一眼看得出来……还有这承兰,明明是逃亡的身份,还有心思谈情说爱?我家妹妹是何等娇贵的人儿,那是随便什么人能喜欢的?你瞧瞧他那眼神,还不知道怎么肖想……”

  哪怕是与穆青和青梅竹马、立誓不离不弃的叶梦君也嫌弃他了,狠狠拧了他胳膊一把,瞪他:“走不走了?!”

  “走走走!”,穆青和向她赔笑,招呼着众人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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