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儿,孩子没了,你是不是应该告诉孩子的父亲?”亚叔问得有些踟蹰。
汹涌的恨意瞬间充满了我的身体,“孩子本来就没有父亲,不需要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这话很是荒谬,——少了男人的合作,我自己怎么怀孩子?
亚叔当然清楚这是气话,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他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放到我身边。
是钻戒。
“那天你手术的时候摘下来的。”他的表情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切工不错,应该不便宜。是订婚戒指吧?”
我碰都没碰,也不想再看第二眼,“亚叔,帮我把它处理掉。卖钱,送人,都可以。”
亚叔叹着鼻息,语气寒冽,“他有别的女人,是不是?”
最不愿面对的现实被揭开,我翻过身去,阖上了眸子。
见我不想说话,亚叔静默了片刻,起身去沙发上躺着。
夜,像真空般无声。
我怔怔地望着窗帘上的褶皱,目光清冽如水。
决定留下孩子的那一刻,我泯灭了所有怨恨,包括彩姐的和我的。
现在孩子没了,澎湃的恨意滔天腾起,开始拍打我的心海之堤。
既如此,再无犹豫的理由。
只有让那些亏欠我们的人痛心疾首、跪地求饶,才能一解我和彩姐的心头之恨。
我也知道对方是如何的强大,没关系,只消从长计议,任何堡垒都能攻克。
打定主意,内心稍微平复,阖眼休息。
睡意袭来之际,身后有细微的响动。
我一动不动,静待其变。
过了会儿,脚步声到了床边。
几秒钟之后,他帮我掖了掖被角,然后又回到沙发上躺下。
手指抚着玉木鱼,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精神很好。
早餐吃了大半碗软糯鲜美的鸭粥,口味又回到了怀孕前,对西餐再度没了兴致。
亚叔全程看着我吃东西,末了,帮我擦干净嘴角残留的粥汁。
“玖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他端起我吃剩下的粥,舀了两口,停嘴问道。
“读书、工作。”在心里又加了“报仇”二字。
他目光深沉地望着我,双唇在美髯间微动,“需要我做什么?”
我想了想,“亚叔,帮我另寻个住处吧!”
“你想躲开他?”挑了下眉毛,问完又连吃了几口粥。
“嗯。”这是事实,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亚叔把粥碗放下,擦拭着嘴角,动作优雅,“他应该知道你在ISIPCA读书吧?这样看来,搬离公寓实在不是最终的解决办法。”
“躲一时算一时,不然还能怎样?”情势所限,也只好如此。
亚叔的目光中闪烁着什么东西,“如果你换了住处,然后又不在ISIPCA,是不是他就找不到你了?”
我蹙眉摇头,“可是亚叔,我不能退学,学调香是我的梦想!”
“放心放心,没让你退学!”他举起右手掌,作安抚状。
“既然不退学,又怎么可能不在ISIPCA?”我很是疑惑。
总不能换个身份、换张脸吧?
我可不要在脸上动刀子,想想都疼!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好在圣诞假期连着新年假期,还有几天才开学。”他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当务之急,是先换个住处。”
“住哪儿都无所谓,只要能避开我不想见的人。”这算是底线了吧!
亚叔看着我,眸光流转,“要么,先去我那儿住几天?”
我不置可否地垂头思索,——虽然认他做了叔叔,可毕竟相识的时间还不长,已经够麻烦人家的了,再去叨扰,实在不妥。
“玖儿,你对我的戒心还是很重!”他打断了我的思考。
“不,不是的!”我赶紧解释,“亚叔,我是不想再麻烦你了……”
他凝着目光,“现在我是你的亚叔,照顾你是应当应分的!更何况,你的身体状况不容忽视,一旦休养不好,是会落下病根儿的。”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亚叔……”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出院后先到我那儿住几天,其他事情稍后再议。”说罢,利落地收拾碗盘。
我不太想跟他住在一起,可是更不想再见到吾竞尧。
思来算去,也只能采纳这个权宜之计。
两天后的上午,我离开了医院,回公寓去收拾行李。
一进卧室,床上床下满目狼藉。
那天去医院走得很急,手机被落在了床上,应该早就没电关机了。
我不想充电开机查看,连碰都不想碰它,甚至决定就把它留在这里不带走。
床边地板上的鲜血都干涸了,黑红一片,在提醒我当时的惨状。
亚叔搭着我的双肩,轻轻推我去衣橱那边收拾行李。
他则拿了拖布,处理血迹。
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妥当。
我找了一张纸,写了“永世不见”四个字,扔在梳妆台上。
亚叔走过来,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钻戒,轻轻压在字旁,“哪里来的,回哪儿去吧。”
有道理!
对戒指而言,这是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我冲他笑笑,走向行李箱。
他拉住我,疾行两步,提起箱子去走廊里等着。
环顾一圈,我也跟着出了门。
用钥匙锁好大门,然后把钥匙放在地上,脚尖轻轻一踢,它就从房门下面的缝隙滑进了屋子里。
随后,头也不回地下楼。
路上,车速有点慢。
我默默地斜躺在副驾驶位子上,一点点把内心的消极情绪往外清理。
——想要达成诸多心愿,就不能一味地沉浸在负面情绪之中。
必须走出来,越快越好。
不做悲伤的可怜虫,我要回到以前的我。
哪怕回归之初的快乐仅仅流于表面,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带动内心,真正地走出伤痛……
亚叔没有打扰我沉思冥想,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始终安静地开着车。
他家住在巴黎第五区,是个文化、艺术、学术气息都十分浓郁的地方。
停好车,我们进了一栋摩天大楼。
在三十三层,亚叔一只手拎箱子,一只手拉着我,走出了电梯。
开锁进门,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撒目四周,满眼的绿。
客厅里的整体布局以暖色调为主,四处摆放着鲜花和盆景,弥漫着家居氛围。
从超大幅落地窗望出去,远处便是享誉盛名的塞纳河。
看完客厅,亚叔带我去了卧室。
房间三面墙都是最能舒缓压力的淡绿色,地板是浅卡其色。
铁艺床很大,上面的寝具是淡鹅黄色的,从枕头到被套,无一例外。
不过,罩在床架上的薄纱却是奶白色的,纱面缀着星星点点的淡绿色线疙瘩,跟墙壁的颜色和谐辉映。
颜色设计搭配已经够完美了,纯白色的窗台上又放了十来盆叫不出名字的绿植,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为房间的格调增添了一抹活力。
“亚叔,这是你女儿的房间吗?”问出口,才发觉没有梳妆台。
他几乎哑然失笑,“亚叔还没结婚,哪来的女儿?”
我愣了一下,“你得有四十岁了吧?四十岁还不结婚生孩子,想干嘛啊?”
“在——等人!”这回答有点小神秘。
我故作好奇地追问,“等你的旧情人?啧啧,够长情的!”
他没有解释,刻意岔开话题,“这是我的房间,寝具都是新换的,我还没在上面睡过。从现在开始,你住这儿,床够大,舒服。”
“你的房间?”我忍不住质疑。
——堂堂的金牌大律,舌辩群雄的主儿,竟然住在这种满赋温馨调调的屋子里,说出来谁信!
亚叔竟不觉得尴尬,自嘲耸肩,“难道我的身体里就不能住着一位女士吗?”
这回答,简直没治了!
“亚叔女士,我可不想夺人所爱、鸠占鹊巢!”我走出卧室,探头探脑寻找别的房间,“给我换个地儿吧!”
他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没别的地儿,你就住这间。”
“什么叫没别的地儿?”我斜睨着他,“这么大的房子,就一间卧室一张床吗?”
“剩下有床的那间是书房,我得留着办公用。”他给出了答案。
得!
真的只能鸠占鹊巢了!
下午,亚叔出了趟门。
回来后拎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还给我买了新的手机和电话卡。
我可不能白吃、白住、白让人出钱看病、白拿人家东西,当然也深知他不会收我的钱。
于是,就把凌自横塞给我的那一大笔钱分成两份,偷偷将其中一份放在了卧室的某个抽屉里。
钱数足够偿还所有账目,只多不少。
——等我走了之后,他早晚能发现。
晚上睡前,我给赛琳老师打了个电话。
当得知孩子没了,她惊讶得好一会都没能说出话来。
随后,她不停追问我小产的原因。
我犹豫了一下,据实以告。
“赛琳老师,求您帮帮我!帮我躲开那个恶魔!”说完小产的前因后果,我央求道。
她当即表态,会帮我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走到落地窗前,透过纱帘的缝隙,眺望巴黎夜景。
在西郊棚户区摆摊的时候,打死都想不到会跑到万里以外的地方来读书。
事实上,我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生活,真是处处充满了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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