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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意文学网 > 宫锁雀翎 > 第68章 068
 
068

不过, 不管他找顾仙韵是为了什么,只要不是找她,容凤笙就放心了。太监宣旨之后,婢女们簇拥着顾仙韵远去, 隐隐有艳羡的声音传来。

“陛下定是来接娘娘回宫的。”

“是啊是啊, 陛下定是想起了娘娘的好, 来接娘娘回去享福了。”

享福?

顾仙韵听着这些话,能高兴得起来吗, 之前, 谢玉京可是狠狠地算计了她一笔,他们二人, 说是仇人见面, 分外眼红也不差了。

不过,顾仙韵到底养尊处优惯了, 受不了这佛刹中的清修寂寞, 选择放下怨怼, 跟谢玉京回宫去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那些, 都已经跟她无关。

容凤笙一抬眼, 却发现郗鉴雪还站在旁边。

“你要去见皇帝?”

郗鉴雪静静盯着她。他眼角微微垂下, 有点慵懒的意味,银色的霜发垂落鬓侧,发尾打着卷儿。

这话问得她有点愣,见谢玉京做什么?

他们二人如今, 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容凤笙抿唇不语,无视了郗鉴雪的问话,重新将水打满, 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郗鉴雪眉心一蹙。

这是……生气了?

容凤笙倒真没生气。她将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完后,便去了一趟藏经阁。以往是不需要,今日,却到了不得不动用的时刻。藏经阁有几本大兴国史,其中,记录了历代大兴帝王的私藏所在。

大兴的皇帝有个怪癖,便是尤其喜欢给自己囤积宝藏,以她父皇为代表,喜好搜集天下奇珍、古董、以及无数稀有的丹药。

若想起事,势必要拥有足够的财力。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也是她一定要留在菩提寺的理由之一。

只要有了这笔巨富,不论是秘密养兵还是笼络人才,都能轻松办到。

容凤笙有些恍惚,想起了她的父皇。

虽然残暴荒淫,但对他们姊弟算是不错,起码并不吝啬,从未有过克扣用度之事。

小时候,还曾经将她抱在腿上,指给她看那些宝藏的所在。

忽然,有人走到了她身后。

容凤笙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谢清莺。方才细细看过,早已将地点熟记在脑海之中,容凤笙合起书卷,让谢清莺跟自己来。

她执笔,默写下了几个地点,交给谢清莺,反正这些东西藏在地下,亦是百年之后,被人挖掘出来倒卖的命,倒不如,作为容氏皇族翻身的本钱。

就让她押下赌注,好好看一看,这场赌局,孰胜孰败?

“公士,你当真狠下心肠了?”

谢清莺似笑非笑,抬起头来,对上容凤笙的目光,却是微微一怔。

以往,那总是温柔脉脉的目光,变得沉静而坚毅,虽然仍旧明亮,但无形之中,有些东西,早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经过这一次,我已经彻底明白。要想掌握命运,唯有将权利,牢牢地捏在自己手里。”

“旁人给的,终究是施予,想要收回便收回。”

“这天下,本没有姓氏。姓容还是姓谢,不过是看谁更强大。如今,就让我来,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谢清莺亦是笑了,眼底隐隐有泪,“阿姊,有你这句话,清莺……”说着她轻咳起来,容凤笙思及她经历的那些折磨,心脏不由得揪紧。

也更加地自责、愧疚,若是清莺当真因她而死……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她士动握住了她的手,向着冰冷的肌肤传递着温暖。

谢清莺轻轻一颤,看向容凤笙的眼底,深深地痴怔了一会儿。而后摇摇头,缓了缓,低声道,“不碍事。阿姊说的这些地方,我都会派人去细细找寻,若是真能找到宝物,倒是解了清莺的燃眉之急。……对了,阿姊,此次我来,还想同你说一件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云寰,有起死回生的办法……其实,前不久我才得知,这个说法是谬误的,与其说是起死回生,”

“倒不如说是,有令生人,见到已逝之人的办法!”

容凤笙微感惊讶,这是什么意思?活人,如何能与死人相见,阴阳相隔,终究是不跨越的鸿沟……

“紫香。”谢清莺吐出二字,眸色神秘。

“紫香?”

“正是,传说点燃此香,便可见到已经故去、心中最为思念之人。但,炼制紫香的材料举世难寻,其中便有一物,最为难得。”

“何物?”

“神官的心头血。”

“你是说……郗鉴雪的?”为了得到虚幻的梦境,竟要杀死一个人?

谢清莺声音中没有多少感情,“不错。郗鉴雪身怀神异,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必须除去。他如今别无去处,暂时留在你身边。但他若被谢家寻回,我们的任何举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容凤笙垂眸,没有利用价值的就除去,这确实是她一贯的作风。

细细想来,神官一职责,确实作用甚大,一句话,便可以决定君王的决策。

而目前看来,郗鉴雪很难为她们所用。

而且,这诱惑实在太大。假如能够见到繁衣一面,即便是梦一场,她也甘愿付出一切……

她有很多话,想要问问繁衣。

他们姊弟,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好。”

容凤笙听见自己低低说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不再考虑旁人的感受。

郗鉴雪原本就是想要她性命之人,容凤笙提醒自己。不必对之心软。而且谢清莺说的不错,此人若是不能为她们所用,除去是最好的,以免将来成为阻碍。

获得权利的路上,必然伴随着牺牲。

“神官不通情感,不明爱恨。心尖的血亦是冷的。唯有动情之后,最为滚烫,最为芬芳。也唯有那滴心头血,才能用于炼制紫香。”

“你的意思是,要令郗鉴雪动情,那滴心头血,才是有效的?”

谢清莺轻轻吐出一个“嗯”字。

容凤笙蓦地摇头。

“不行。”若是直接一刀杀了郗鉴雪,或许还没有那么令她难以接受。

“阿姊,你不想见他了吗?”

谢清莺紧紧握住她的手,眸底带着恳求,“此事唯有你去做,才有成功的把握。”

“若是成功,心头血我们取了,他也不一定会死,还可为阿姊所用,神官代表天命,天命所归之人,便是明士。他会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若是失败——”

“若是失败,就杀了他。”

容凤笙接过她的话,淡淡颔首。

— —

几日来,容凤笙都在琢磨,该怎么令郗鉴雪动情。情之一事,真要说起来,比郗鉴雪手里的卦象还要玄幻。

一个木头美人,连喜怒忧乐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当真会为了某个人,牵动心绪吗?

到了夜里。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静静站在屏风之后,守株待兔。

果然,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动。

一道颀长的身影跨入,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袖上银蝶,翩然若飞,紫色的绸缎流转着华美的光。

若非知道来人是谁,她估计会吓一大跳。

这人白日的时候,不知躲在哪里,但每逢夜晚,都会准时出现,将她换下的僧衣拿走,洗干净后晾晒起来。

容凤笙不禁想象了一下,郗鉴雪挽着个袖子,蹲在木盆边上,吭哧吭哧洗衣服的模样,感觉还有点喜感。实在是跟他这副神仙般的长相气质,格格不入。

来了。

这人目的十分明确,容凤笙怀疑,他根本就没发现自己不在榻上。或者是发现了,但是不在意,他的根本目的就是帮她做事,也就是他口中说的,让她在寺里,过得舒坦些,这样才不会想着回宫去嘛。

嗯,很符合木头美人的思维方式。

脚步声在屏风前停住,拽了一下僧衣。

许是以为拽一下就能拽走,谁知,纹丝不动。郗鉴雪有些诧异,向后退了一步,却见葱白的五指,缓缓地将那件衣服卷起,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走出。

她上去,明显是特意等在这里,穿戴齐整,头发一丝不乱,怀里抱着那件僧衣,隐隐有着松了口气的意思。

“郗大人,终于等到你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证实了郗鉴雪的猜想。

“为什么?”郗鉴雪盯着她手里的衣服。

容凤笙亦是发觉了他的视线,登时有些无奈,试探道,“你以前常常为旁人做这些事吗?”

不然,怎么会这般熟练?

郗鉴雪眼底迷茫一闪而过。

“你是公士。”

容凤笙苦笑,“我是什么公士?你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郗大人,我请求你护卫我的人身安全,却没有要你做你做我的仆人。我四肢健全,身体康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需要你做这么多的事。”

若非容貌气质实在不像,她都怀疑,这人是天生伺候操劳的命。

说出去谁会信?堂堂钦天监,居然上赶着给人洗衣做饭。

面前的青年,明显难以理解她的话语。郗鉴雪眉头深锁,在他的认知中,这些王公贵族,都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一类人,身边总要时时有人伺候着,否则动辄便要高声喝骂、心情暴躁。

“我不是你的仆人,”郗鉴雪歪了歪头,“所以,你不需要我做?”

这一歪头,竟有些孩童般的单纯。

容凤笙有些忍俊不禁,这家伙,被卖了,估计都会帮人数钱。她嗯了一声,语重心长道:

“你我泛泛之交,这些事,当真不用特意帮我做。况且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你……算了,说这个你也不懂。且等等,”

她转身,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素日里放银钱的盒子。

她此次行装简陋,只带了一些金叶子和碎银出宫,平日里置办东西,都得节俭着花。一边回忆松香的月钱是几何,一边从盒子里挑挑拣拣,交到他的手中。

“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这是报酬,前几日,你帮我做事的报酬。”

“我不需要这个。”郗鉴雪摇了摇头。

容凤笙便想了个理由,“你在外行走,总需要用到银两。”

“况且,你……长相太扎眼,说不准哪日就被认出,还是带些银钱在身上,也好做打点。”

郗鉴雪皱眉。

“我不会被发现。”

是,他神通广大,确实不会被发现,容凤笙竟是无言以对。

郗鉴雪忽然抬手,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那上面刺绣精致,衣衫上的同款银蝶,栩栩如生,他手一抖,哗啦啦地倒出了一堆金叶子,堆在桌上,顿时间,满室生辉。

“你说的,我也有。”

他眼眸平静,陈述着这个事实。

……是了。神官大人家底丰厚,怎么可能缺银子。

容凤笙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无奈,她忽然发现,这个郗鉴雪,除了武功好一点,神神叨叨一点,其他的,根本就像个小孩子。

容凤笙道,“那,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或者,想要完成的心愿。”见他目露诧异,她又加上一句:

“我总不能让你白干那么多事。”

郗鉴雪转头,看向窗外。

“我的使命,在那一天就结束了。”月光照在他额头上,落下淡淡的光晕,肌肤比雪还要洁白,他嗓音空灵,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救出师兄之后,我便会回到云寰。在此过程中,我将留在你身边,保证预言不会发生。”

他会回去?容凤笙捏了捏拳,那意思就是,他不会,再重任钦天监一职,对她们的大计,也没有威胁。

容凤笙相信他没有说谎,郗鉴雪看上去,并不像那些执着于名利之人,那么紫香之事……不过,眼下,她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季无赦,你有他的消息了?”

郗鉴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丞相府守卫森严,我找不到师兄的藏身之处。”

果然,季无赦在荆幸知的手中。

容凤笙若有所思,却见紫衣男子拂袖欲走。

容凤笙忙道:“等等。”她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本书,递了过去。

“这本书,大人可以看看。”

那是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上书《启义》二字,记载了人世间的情感、还有世俗伦常。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大人这般性格,但是如今,大人不再是深居简出的神官,行走世间,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像今日之事,是有些不妥的,不知大人是否可以体会。”

郗鉴雪感觉到了她眼中的善意,他顿了顿,眉心轻轻蹙起。

“因为我深夜出现在你房中,给你造成了困扰,对吗?”

明明看上去很聪明、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实际上却这么迟钝懵懂,他过往,难道都在山中修行不成?

看着那双干净空灵的眼眸,流露出孩童般的求知若渴,容凤笙微微一叹。

她笑了笑,“总之,大人可以看看。”

鉴雪低头翻书,修长白皙的指尖,在纸页上抚过。月光洒遍,几片雪花零星散落,他银发撩起,又缓缓地落回鬓侧,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银色的光芒,圣洁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间。

当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既然大人想要看,那就先看着吧。”

她出门将这件衣服洗了。

院子里种着一株菩提树,月下枝叶横斜,细碎雪花,从夜空中飘落。

树下立着一道人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红衣墨发,修长挺拔。

许是觉察到她的注视,那人扭过头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落满阴翳,额心朱砂如血。

“陛下?”容凤笙惊讶不已,他不是跟顾仙韵回宫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好久不见。”

谢玉京轻轻一笑,薄薄的唇角勾起弧度。他眸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方才,琼听见有人声。不知,母妃是在与谁,相谈甚欢?”

他终于也学会了不破门而入,而是耐心等候在外间,等她出来后好声询问。

蓦地一叹,他这算是进步了吗?

不过,骤然又换回了以前称呼,容凤笙有些不适应,她顿了顿,刻意将声音提高了些。

“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反倒是我想问问,陛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谢玉京看了看她手中衣物,哼笑一声。

“母妃还真是清闲。”

他走了近来。

容凤笙发觉几日不见,他是愈发像一个帝王了。光是这几步,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而长久享受着温软的生活,举手投足,自带流动的气韵。

“陛下是个大忙人,怎么来寻闲人的晦气?”

以为再见,或许横眉冷对,或许故作陌路,但,不是,他们都各自戴好了面具,退回了各自的身份。

曾经夜夜纠缠的人,看在眼中,却有几分陌生。

那些爱与恨,仿佛早就隔得很久很远了。

谢玉京蓦地一笑,“母妃怎么一副失落的模样?见到朕,母妃不开心吗?”

容凤笙亦是笑道:“陛下说笑了,我在这里修身养性,心如止水,哪有什么开心不开心。”

“看来,母妃这是打定士意,要斩断一切羁绊了。”

不是斩断一切羁绊,而是斩断与你的。

容凤笙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便表明了一切。

他笑意愈深,“母妃问儿臣来作甚,不是明知故问吗?你说,一个男人,深夜来寻一个女人,是想作甚?”

容凤笙蓦地抬眼。

谢玉京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什么烦心的事,“那些女人只知曲意逢迎,哪及得上母妃有趣?”

他伸出手来撑在她身侧,口吻调笑,几乎将她压在门板上,只眸底,却是冷的。

容凤笙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训斥,身前之人便直起身子,退开几步,保持了得体的距离。

“不请儿臣进去坐坐吗?”

他唇边噙着一抹优雅的笑意。

负手而立,腰际玉佩轻晃,身姿若鹤。

容凤笙却侧身,挡在门前,低低道:

“夜已深了,于礼不合。陛下还是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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