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权旁落，你如今只是一个名义上的主子，决策权不在你，是吗？”苏依依接道。
“我整日里只能躺在这一张床上，能看到的只有头顶着一片天，我又如何能做决策者？他们也是无可奈何，我知道。只是我总觉得前朝已经太远了，何必要想着回去呢？如今想必也是国泰民安吧，何必又要挑起战乱？我虽然不曾离开过这里，也没什么见识，可史书却读过不少。凌烟阁的人虽然忠心耿耿，可是没有兵马，何谈复国？那北戎又有什么理由要帮我们？他们同意帮，一定是有他们的好处。到时候就算我们赢了，我们真的复国成功了，北戎也一样跟着我们一起南下了，他们会什么都不要就回到他们自己的故土？朱左使他们这么做，想必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可是这个法子也是引狼入室啊。到时候我们怕是复国不成，而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宁霄这番言论真的不像是二十年来困在一张床上的人该有的，他其实看的深远。
大宁王朝毕竟已经覆灭几十年了，历史上新朝换旧朝的多，却从未听说过旧朝能复国成功的，即使有，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又会重新覆灭。
更别提几十年后还能复国成功的，根本没有过！
而且他担心的也完全合理，北戎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帮凌烟阁复国的，他们之间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要么复国成功后凌烟阁许给百里信各种好处，要么……百里信可能已经受制于朱廷贞了。
之前朱廷贞曾冒险在萧绎的手里救下过百里信，这之后百里信才与凌烟阁有了来往，凌烟阁也顺利将自己的总舵从南齐转移到了北戎。
这中间会不会发生了什么？
比如朱廷贞可能给百里信下了毒，下了蛊，用了摄魂术等等。
如果朱廷贞接触不到百里信，这些法子都不好用，但是朱廷贞能接触到百里信，要控制百里信对朱廷贞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所以他们之间就究竟是协议关系，还会是控制关系，目前不好说。
苏依依道：“所以说，你其实一直不赞成复国，更不赞成你们与外族联手南下的，是吗？”
宁霄笑了，“说起来你可能会笑话我，我从小就没想着复国。我出生的时候，大宁王朝就已经没有了，我只是在画像上看到过先祖坐在龙椅上的气派模样。对了，还看过我父亲穿着大宁王朝的龙袍接受大家的朝拜。不过那时候我才四五岁大吧。没什么感觉。等到后来便是东躲西藏的日子，再然后……”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似乎是在回忆，良久才继续道：“我亲眼见识过那场战争，大批的官兵将我们包围，我与父母被护在最中央。然后身边的人几乎都死了，连父亲都死了，我与母亲也走散了，我被几个父亲的亲信背着往前跑……前面是绝路！我们被逼到断崖上。那些南齐的人劝我们投降。”
宁霄又笑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哭着喊着说，我投降，我投降，你们别杀我。但是父亲的亲信不愿意，他们说宁愿死也不过亡国奴，然后背着我跳下去了。我根本不想死，我根本不知道大宁王朝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复国，更没想过要做什么皇帝，我只想活下去，去找我母亲，我母亲肚子里还有我的弟弟或者妹妹。所以，你明白吗？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复国！但是天意弄人，我父亲死了，我母亲大难不死之后生下来的是个女儿。大宁王朝的皇室，只有我这一条血脉。所以我不能死！是不是很可笑？当年我那么想活，他们背着我跳崖，如今我那么想死，他们却不惜一切手段让我活着。”
苏依依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宁霄这一生，真的让人唏嘘不已。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当年要复国的人是他父亲，他只是一个等待着母亲给自己生下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孩子，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被拉着跳崖。
如果死了，也就罢了。
偏偏还有一口气在，偏偏还有一批人要追随他，不让他死。
他什么都不想要，但是有人逼着他要。
他躺在床上，连手指都动不了，他甚至连死都只能想到两个办法，绝食和咬舌。
但是，他死不掉。
这样的人生未免太可悲了。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宁霄见苏依依不说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这里常年都见不到什么人。能见到的人都不会听我说这些，他们一心只想我活着，一心要复国，要我做皇帝。所以难得见到你，压在心里的话就都想说出来。”
苏依依摇头，“没关系，心里有事说出来会轻松点。你若是喜欢跟人说，我往后日日来听说话可好？”
“不用了，他们找你来是为了给我治伤，我不用你治。你说了，我若是不愿意，你也不会勉强我的。所以你走吧，这里连星星都看不见，你留在这里也是无趣的。”宁霄道。
苏依依叹息一声，“你若真不愿意，我不会勉强，我虽是医者，不会见死不救，可是也不会不顾病患的意愿。不过，我有些想跟你说，你听完了再做决定可好？”
“你说。”
“我知道你一心求死，觉得死了才是解脱。可是如今你死不掉的，与其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过一辈子，为什么不换个方式？而且你想过没有，你如果康复了，这凌烟阁就是你说了算了。到时候，你们要不要与北戎联手，要不要南下去复国，都是你做决定了。你不是想看星星吗？等我治好了你，你就可以每天晚上坐在山顶上看星星看月亮，如果你有喜欢人，你们还可以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这不好吗？不只是星星，这大好河山你都不想看看吗？‘铁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这些景象等你好了，你都可以亲眼去看看，你不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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