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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意文学网 > 双城错 > 贰章。 一路向北
 
「我看不到彼岸的背影,站在潮起潮落的海岸线上。以楔形文字凿出那场不可预言的花雨,落的泪盲目地染上了我的华裳,也许是最美的亵渎。」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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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岸 · 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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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夏季,在某个空山新雨后的黄昏。蝉声伶仃,轻风过河。夕阳像一朵静静绽放的红莲。

魏桥创业文化广场整个也如星穹般静谧,林深时见鹿,在繁华熙攘的街路外隔绝了一页烟火。

操场上,一群白鸽被喂食着,忽地被一片弦音所惊,成群地掠起,都飞走了。喂食者寻声侧身望,有一个少年浅坐在北沿的石阶上,抱着清香的木吉他,容颜似水却落拓不羁,就像被流放的王子。认得他就是总部门口的保安,青珩。花焯曾经无比精辟地形容他——长了一张王子的脸,却硬是活成了屌丝。

青珩以前就经常带着吉他来到这里,有时候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在春暖花开的岁月里自弹自唱,或者在秋风落叶的季节里悲歌发呆。偶尔引致几个无知小女孩围观尖叫,便觉得漏味极了。

调好了吉他,青珩见人群中有几个美女,于是更加卖力地耍酷,唱绎一首流淌着小小哀伤的歌。偶尔还故作深沉,将眼神调到忧郁状态,契合着表情难过的美丽面孔,给人一种杨过守望在断肠崖的错觉。仿佛吉他里弹出的每一个音节,嘴唇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忧伤的能够拧出眼泪来。

“墙壁上一卷老去的谎言/孩子把天空当成了远方/下雨了说过的情话散了场/寂寂如同夏天的壁炉一样/窗棂外的麦田,我望的匆匆忙忙,风车在后面,错失了秋的季节/夏的结尾,麦田跟我都输给了忧伤/沿路的星座受了伤/一万年也不是很长/赎罪我已经不配/眼泪只有一晃一晃/麦田的守望,既使隔了一场雨也已泛了黄/这个夏天会不会下雪?失火的夕阳照得我空荡荡/说好的麦子黄了一起去流浪,我都还记得/是泪的痴心妄想,还是我的误会一场/画架上油画忘了谁是主人公/只是麦田黄了又黄/那个人是否还在守望?”

人群散后,青珩也弹唱到了结尾。

他抱着吉他装酷,手指凝结,停留在最后一个动作,闭眼回味着那首歌的余味。

等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女郎始终没离开。那女郎面目皎好,素颜也很美,饶有趣味地望着青珩笑:“你唱的真好听,感受你的歌声,竟让我有种青春永不会逝去的错觉。”

青珩不禁从心底涌起一声感叹,终于遇到识货的了。然后跟排练过似的扬起了脸,刘海潇洒地划过额头,露出一双精致而皎洁的眼睛,说:“你也喜欢这首《麦田守望者》么?这是我写给……额,是我怀缅那份初恋而写的歌。唉!初恋,是人生里最盛大的无奈,往往都情深缘浅。入戏太深,离别太狠,令多少人一辈子铭记在骨头里。”哀伤回转的口气听起来格外沧桑,事实上他从小到大连初恋都没恋过,又从哪儿来的怀缅?从来他写的歌无非就是无病呻吟,纯为了扮帅逗女孩而已。

说着说着,他又犯了瘾般不由自主抱起吉他,左手虚握琴颈,手指按弦;右手凌抓音孔,手指勾弦。吉他声如一个个雏菊,从共鸣箱内微小地绽放,赋予这首民谣慑人心扉的魔力。

“……窗棂外的麦田,我望的匆匆忙忙。风车在后面,错失了秋的季节。夏的结尾,麦田跟我都输给了忧伤。沿路的星座受了伤,一万年也不是很长……”青珩伤感但清澈的唱音从心底窜到舌尖,每一句都唱的格外认真,而似乎入了戏。竟令那女郎误以为这首歌真是青珩用来纪念初恋的,所以才会表情那么悲伤,歌声那么绝望。直到他唱到最后一句。

“……只是麦田黄了又黄,那个人是否还在守望?”

青珩微微一拨吉他,余音盘旋回绕在耳边,泠然而动听。于是他抬头微笑,像朝阳一样温暖,眉目笑弯了格外生动,说:“很久以来,我就奢望能够有一场美丽的流浪。最好是在麦田黄了以后,趁一个夕阳微醺的黄昏,背上我的木吉他,从此以歌为马,浪迹天涯。若是那样的话,我可以一去不回来。”

“哈,原来你渴望流浪。”那女郎眼珠子滴溜溜转动,望了望操场上面没一丝云的天空,略有所思地咬咬嘴唇,轻声诉说着,似乎自言自语:“其实我也蛮期待去流浪,与我最爱的人,离开人海,私奔,自由。只带简单的行囊,而忘掉那些苟且——那该是怎样美好的画面啊?”

青珩听了她的话,明媚地一笑,潇洒打个响指,为了逞能,更为了一杀唱歌的瘾,他说:“以前我就写过一首歌,叫《背着吉他私奔》,正应了你此时的心情。要不我唱给你听?”没等及那女郎点头答应,指尖已在不经意间划过琴弦,吉他声叮咛,如一阵风经过平静辽阔的海面。然后他轻轻低沉地唱起了:

“断断续续的掌纹/沿向命运多舛的铁轨/夕阳诗人让我惭愧/敲不开浪迹天涯的门/仰望苍穹的青春/树下海誓山盟是你们/弹着吉他我在流泪/祈祷着你们年华不泯/校园开满了鸢尾/学生宿舍还是一个人/我又回到冬的季节/与这个春天无关无份/哦好想背着吉他去私奔/穿着黑色风衣远走高飞/我是离开这个城市的魂/即使流亡/也会路过彼岸的鲜花海洋/背着一把吉他去私奔/你也淡淡一笑无关痛痒/我就撑着眼泪继续流浪/等候流星/时而抬头经过的白色路灯/”

一首歌唱完了,青珩勾着头还沉浸在结尾的淡淡忧伤里。操场周边围了一圈绿杨,晚风带起树叶哗啦啦响,像温柔且好听的风铃,让青珩想起了上学时的岁月。

闭上眼聆听过往的风,是寂静的芬芳的。于默默处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你在这呢。”正是凉介那永远慢半拍的腔调。

随后他睁开眼,见凉介正往这边走。等看到了他手中竟还端了两杯奶茶,不禁感动的要哭:“凉介,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晓得我嗓子唱渴了,还巴巴地跑来给我送奶茶。”

凉介好像没听到他说话,连眼神也直接忽略了他,只是把其中一杯奶茶递到唯一的听众——那个女郎手中,“是你喜欢的椰子味道,不过有点烫,小心些。”那女郎嫣然一笑。

青珩无奈地悲哀地咽了口唾沫。凉介抬头看他,连接上刚才卡带的话题:“你说你渴了?那我喝过的奶茶要不要?”

“不要!”青珩负气背起吉他就走,连头也不回地,像一只失了宠而离家出走的小兽,很快就被那一片大树遮住。

那女郎——也就是白樱,错愕地望着浓郁树阴里青珩忽隐忽现的背影,别有深意地反问道:“他竟然吃你的……醋了?”

“我觉得我的性取向,到目前为止,没发现异常。”凉介懂得她话里的别有深意,慢条斯理地回答:“至于他,我就不好说了。”

“呵呵,他的……吉他还算不错。”白樱觉得他挺好玩,就像个任性的孩子,说:“不过他唱的歌……真是难听啊。切,还背着吉他私奔?他是小说看多了吧!”

“那你还留在这儿听他唱?”凉介无奈地皱起了眉,接着又补刀一句:“听他唱起歌来真是要命。”

“我只是想给他一种错觉——让他自以为是光芒鲜艳的天才。”白樱坏坏地笑了,连眼睛里也泛出痞子味,“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继续写他的歌,折磨更多的人了。”

凉介微怔,诧异地望着她。隔了会儿才舒了口气,略有余悸地说:“幸亏我没有得罪你。”

夕阳西下,浅浅夜色淹没了整个广场。树影婆娑,潭映孤亭,暗合着冰青色的天空,无一处不成风景。偌大的广场公园内,只剩下凉介与白樱孤零零两个人。伶仃,而不孤独。

星子三四个,穹苍下灯火横野。

“说好的麦子黄了一起去流浪,我都还记得。”走在树林里的小路上,白樱轻轻哼着青珩谱就的简单旋律,夜风凉凉的,心情静静的,忽然她说:“凉介,要不我们去流浪吧?”

凉介始料不及地一愣,认真望了她,知道她一向是没心没肺,浑身上下从没有一根雅骨,乍听着她说话这么文艺,便感到讶异。发愣完了,说:“流浪?哦……我不喜欢流浪的。”

“真是个不懂诗意的家伙。”

白樱没好气地咕哝着,一面又东张西瞅,转溜溜的黑眸子里全是找茬的神气。恰好碰见一只小野狗正在树边撒尿撒的正欢,终于让有气没地方撒的白樱逮住机会,一脚就把那倒霉小狗踢了个跟头:“滚一边去。”那小狗咧着嘴吱歪叫,夹尾巴就逃。

凉介见惯了她的痞子本性,早已经习以为常,惯性般嘴角边露出一抹浅浅的无奈。而眼神水深处,却漾起了一场春暖花开。

“傻瓜,我说的不想去流浪,是深怕丢掉了你呀。因为只有离开了你,我的心才是开始了流浪。”

去到有你在的远方,那只是旅行。不是流浪。

凉介如是缄默地想着,但是没说出口,心里就像是一片安静的湖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倒映着不着痕迹的深情。

路灯分割夜色,月光染白了故事。

青珩斜挎着吉他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一面嘴里反复清唱着一句“心事渗进树根/我在等城外的人/”,一面琢磨着下一句又该续写怎样的情节。

影子像随波逐流的小船划过几条街,月光洒了一地的盐巴。青珩朦胧中幻见那一地的月光,都化成了一片片晶莹剔透的蝴蝶,纷飞进他那双清澈美丽的瞳孔里,让他忽然就着了魔。

就在青珩停驻路中央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电动车紧急刹车的声音。随即身后传来一声女生猝不及防的尖叫声。

青珩转过身,就看见一张吓得苍白却素颜清秀的脸。那女生紧张喘着气,歉仄地望着青珩,怯生生地说:“对不起,差一点就撞到你了。”

“那你的意思是——因为没能撞到我,才觉得抱歉吗?”

青珩明显说笑的语气却让那女生越发慌张了,竟而已经微红了脸。

“不,不是的。”她着急,又认真地想去解释。青珩却扬起嘴角笑了,瞳孔中似乎有皎洁蝴蝶纷纷飞涌出来。他说:“别害怕,我又不是碰瓷的。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就当是为你压惊了?”

“你还会弹吉他啊?”她终于瞥见青珩身后斜挎的吉他包,畏惧的眼神才略微缓解,然后她低头,头发覆盖住眼神,眼睑低垂,面容静好,轻轻地说:“谢谢你……不用了。”

青珩为她从容安静低头的瞬间看呆了,那一瞬就像一道闪电,照耀进他心里辽阔的旷野。当女生抬起头的时候,青珩还在怔怔地发着呆。

“我要走了。”女生小心翼翼地说,不敢对眸他那浑浑噩噩的滚烫目光,右手握在电门手把上,只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轻声说了声,那……再见。

青珩这才惊觉到失态,收敛了目光,但那张脸皮也随之恢复到城墙般厚,叫嚣着说道:“别着急走啊,你还没听我唱歌呢。要不然,会是你人生中多么大的遗憾啊。”

“额……”女生从没遇见过这么自恋的人,呼吸间明显有点急促,一时还未想好怎么拒绝他。只听青珩好似发现新大陆般惊叫道:“哇,原来你也是魏桥的。”微眯着眼神,瞟向那女生衣服上——别了一枚工作证。

青珩一面啧啧称奇,一面没话找话说:“啊哈,我恰好也在魏桥工作。遇见你真是好巧啊!”

女生神情怪异地瞧着他,如瞧一个白痴,弱弱地说:“在魏桥宿舍公寓附近相遇魏桥的职工,也算好巧吗?”

青珩无言以对,睁着无邪的眸子开始装糊涂,耳朵似乎突然失了灵,随即岔开了话题:“原来你叫米……鸟,这名字多么有灵性哪。”

那女生愁愁地瞥了眼工作证,面带深深的无奈说:“我叫『米鸢』,这个字不是『鸟』。”

青珩内心崩溃,又开始扮无辜,耳朵再次失灵。他干笑着:“呵呵,呵呵……对了你看,我的吉他好漂亮吧?”

青珩释放出他心爱的吉他,桃木琴身在月光下飘浮着清冽而温澈的香气。他陶醉地用指尖划动琴弦,随着淡淡的旋律淡淡哼了一句:“传说我是在七月/开始流浪,蓝色马放养/在矢车菊的山岗。”

“这么难听啊?”米鸢微微皱了眉头,鸡皮疙瘩抖落了一地。随即又觉得过意不去,就违心地舒展了眉,用很官方的笑容掩饰着耳朵的痛苦,说:“嗯,唱的还不错哦。”

青珩连被两个美少女称赞歌技,简直已找不到北,抱着吉他得瑟异常,大尾巴狼般笑说:“好听吗?后面还有一首更好听的歌给你听呢。”

“还要唱吗?!”米鸢表情僵硬,那抹笑容凝结在嘴角,低声嘟囔着:“又没撞到你,却这般折磨人……还说你不是碰瓷的?”

美丽的月光下,青珩用心弹唱表情沉迷,类似世纪末的以梦为马的吟唱诗人。唱完了,米鸢咬咬嘴唇,可怜兮兮流转着眼神,用近乎是哀求的语气说:“我可以走了么?”

“当然,”青珩笑容如绅士,而眼角那一汪浅浅的失落,窝藏在微笑弯起的眉眼里,就连忧伤也是明媚刺眼的。“一路慢走……再见。”

“喂,米鸢!”米鸢刚庆幸逃离了魔爪,电动车恨不得化为闪电飞去。忽听青珩又叫住了她。

空街上起了微风,树声哗哗响,反倒愈显得寂静。青珩自作多情地,风度翩翩地,笑了,他大声地说:“忘了告诉你,我叫青珩。”

米鸢停车回看他。青珩在璀璨的路灯下神采飞扬,身上仿佛绽放着银白色光辉。米鸢眼眸恍惚了一下,随即就安静了。眼神沉淀。

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无关痛痒的陌上少年。一别以后,或许就再不交错。

又何必为了一个路人甲多愁善感呢?米鸢模糊地淡淡应了声,然后回头,旋转油门向前驶去。

背影陌生而且遥远。就像梦里永隔一河的幻影。

青珩自嘲一笑,眼底海洋般忧伤,还自言自语地嘴硬着:“跑这么快?肯定是被我帅到了,才会这般不知所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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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 · 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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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向北,离开北回归线的眼泪。沿途的花开花落,月升日落。抑或是北极无穷尽的天黑。或者盲目地一路向南。」

秋日天气,晴空辽广。

花焯开车飘移在高速公路之上银白色云朵之下,由南向北跨越黄河大桥,挺进北岸晦暗苍凉的原野。从沾化收费站下了高速后,跟寻着导航再向北行。驶过几十里公路,眼看着天地逐渐地敞开。大地愈加恢宏,苍穹愈加广漠。

花焯放下车窗向外望,风景惊魂,心底掠起一阵凛冽,对于这片土地充满了敬畏。沿途纷至沓来的白色风车,贫瘠而荒凉的河滩,以及千里无人烟如同流放者的北方。仿佛一层又一层剥开的巨大梦境。

花焯握紧方向盘,放缓车速战战兢兢,宛如被放逐宁古塔的政治流犯,瞬间被庞大的洪荒拉回原始社会,矍然觉得自己在天地之间无限地渺小,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他才微微晓得,那些君王为什么大笔一挥,就往往把犯人流放宁古塔——流放到一个天空晦冥地界辽阔岁月无垠的遥远远方——因为只有在伟大的大自然面前,无论多么耿介不随的孤臣,多么杀人不眨眼的将军,都会学会跪下来屈服,学会对于天空与大地发出畏惧。

合上车窗,打开车载音乐,一首轻轻的抒情的歌飘满车厢。牧马人静静穿行在天高云淡的大北。花焯试着放空心情,慢慢心如流水。美丽无瑕的面容忽然桀骜一笑,显出雪白炫眼的牙齿。面朝正前方的偌大穹苍,类似宣言地说——洛雨,我来了。

而那个一逢上班就犯困的洛雨,此时坐在办公室里,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哈欠连连,瞌睡虫般点着头。

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忽然屏幕亮起,频频震动,一个号码打了进来。洛雨陡地打了个激灵,幼兽般受惊而清醒。然后看到了手机屏上闪耀着的名字,花焯。

洛雨走出项目部大院,入目就望见花焯。他伶仃而傲然地站在公路旁,身影修长,风采惊艳。就似在大北荒凉的盐碱地上独凌放了一株西川海棠。

“真是一大锅祸害人间的祸水啊。”洛雨也不得不承认花焯的容颜堪称绝世,就像浮游在尘世外美丽的妖精。如果说凉介是海子用生命镌刻的忧郁冗长的诗,那么他就是米开朗琪罗绘留在教堂穹顶上美丽辉煌的油画。一个夜色般沉敛,一个骄阳般灿烂。

洛雨见他不请自来,隐隐有一些预感,每根神经线都紧紧绷着,若警惕的猫,“你怎么大老远跑到这了?”

花焯盯着她畏缩的眼神,魅惑一笑,“你是在害怕吗?怕我吃了你么?”语气阴柔,跟勾魂似的充满诱惑。

“切,我会害怕你?”洛雨嘴上逞强,目光却在闪躲,一秒钟也不想多留,“抱歉,我还在上班,不能多陪你了。”

“那就请个假喏。”花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请假?我才不要。”洛雨却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子。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花焯依近她,右手温柔地触到她脸颊,吐气幽幽地:“竟会让你这般惧憎我呢?”

“你干嘛!”洛雨歪脑袋躲开他的魔掌,虽说他的爪子还算素净,但如此亲昵之举怎么能容忍他肆意妄为呢?眉角流露出一抹凶巴巴的怒意。

花焯看到她发怒的样子,仿佛格外开心。他眨眨眼,展开左手,掌心里躺着一款粉红色手机。

洛雨惊诧之极,眼睛瞪的又圆又大,“我的手机怎么跑你那儿去了?”

花焯耸肩一笑。洛雨撇撇嘴,说:“哼,偷手机的贼,有什么了不起?就算长相再美,也只是个好看的小贼。”

“这可不是小偷的伎俩,这叫做……魔术!”原来花焯右手轻薄于她只是故意为之,用来转移洛雨的注意力,从而给左手施展魔术的间隙,于悄无声息间变换手机位置。

“喂,锁屏密码是什么呢?”花焯鼓捣开手机,却被一幅锁屏图案给绊住了。

洛雨嘲弄地晦涩地笑,就感到他问的特天真:“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不会吗?”花焯凝结目光刺入她的眼,沉静而锐利的目光仿佛拥有可捕捉任何秘密的魔力,道:“小心你的眼眸会出卖你的心啊,我可是懂得读心术的。”

洛雨当了真,赶紧闭上眼。而且是很用力地闭眼,唯恐他透过一丝微眯的眼缝偷走心事。但她却忽略了此时此景的自己,正像极了等待接吻的架势。

花焯偷笑:“还真是个容易上当的傻丫头。”之前每当这时候,花焯总会毫不犹豫吻上女孩的唇,令对方不知所措小鹿乱撞,轻而易举间俘虏了一朵又一朵芳心。可当他低头,几乎触碰到她的嘴,花焯停下了,目光忽然冰冷而微怒——她还没爱上我呢,她竟敢没爱上我!

从洛雨的言行举止间,竟然找不到一丝喜欢他的痕迹。这让曾经倾倒过一城红颜的花焯暗暗发恨,多余的一吻又何必呢?

他冷漠地退开,利落划开手机屏——他当然不会告诉洛雨他是根据屏幕上遗留的指痕轨迹而解开了密码,不然那样的话就太没有范了——拨出一个备注为“章主任”的电话。

对方接通:“喂,洛雨么?”花焯把手机放在洛雨耳边,轻声提醒道:“你们章主任。”洛雨立即就慌乱了:“主任,我……对对,是我,我给你打电话是……是为了……”

花焯听她结巴着不知所措,忍不住好笑,撤回手机放在自己耳边:“领导你好,我是洛雨的……未婚夫。”说到『未婚夫』三个字时,口气平静的一如寻常,而毫不觉得心亏。

洛雨吃惊地望着他,觉得这个混世魔王降临大北来折磨自己,肯定是扫地大妈对自己的诅咒起效了——洛雨经常把瓜果皮屑零食残渣见缝插针地随地丢弃,比杀人后抛尸还机警小心,扫地大妈总是默默打扫眼神哀伤就是逮不到凶手。

“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花焯心不跳脸不红地继续信口开河:“但洛雨却因为放不下工作,竟然逃婚了。”

逃婚?理由居然是为了工作?那么之前那个一直消极怠工望穿钟表的洛雨还是我么?洛雨觉得花焯所撒的弥天大谎太过讽刺,主任能信才怪呢。

“我也知工作重要,但是依然要恳求您,务必允许我未婚妻能够参加今日的订婚宴。不然女主角爽约,婚宴取消,将会令双方父母及家族蒙受大辱……好的,谢谢……再见。”挂断电话,花焯的嘴角弯起一抹邪恶的微笑——至少在洛雨看来,那微笑很邪恶,很卑鄙。

“卑鄙,卑鄙,卑鄙!”洛雨坐在副驾驶座,苦巴着脸哀怨地望窗外。风景一页一页往后面飞逝。嘴里不停地犯嘀咕。就因为花焯一通胡搅蛮缠的电话,把她扯入了骑虎难下的局面,只能跟随他远离大北一路向南。

花焯边驾驶着车,边欣赏洛雨发怒的皱了的眉眼像只可爱的松狮犬,心情大好,说:“中午想吃些什么?”洛雨咬牙切齿:“我要吃大餐!”说完又从心底暗加一句:“等着瞧,看我吃不穷你!”

花焯展开牙齿明亮地笑,故意气她说:“呵,原来你要请我吃大餐啊。”洛雨脸色发白,气鼓鼓地,从牙缝间挣出寒锋般的杀气:“我是多么地想杀人,然后还不用偿命啊!”

※※※

沾化,一座安静的小城。以徒骇河为界,割为东西二城。东城泛旧而温暖,西城繁华而寂寥。

花焯驶入左岸的东城,把车放在停车场后,就跟洛雨走在这城市的街道上。从海上来的风流连于秋季之末,白蜡树首尾相连地一树一树地凋落,落满了整条街整座城,而树下穿过的路人也是屈指可数。整座城寂静如蓝色的海底,从天空上盘旋着飞鸟振动翅膀的声音。

花焯从未见过这般静谧的城,就如一座空城,他踩着一路的树叶子倒影伶仃。渐渐他也染了青珩那伤春悲秋的癖症,开始从巨大的白蜡树下仰望明媚的穹苍,阳光照下来,他也一脸明媚。

眼眉漾开雨水般浅浅忧伤,花焯突然想青珩了。那个负气去流浪的少年,他是否已经身在天涯?是否依旧笑容如锦?

“喂,不是该去吃饭吗?”吃货洛雨扯了下沦为诗人才一秒的花焯,噘着嘴说:“站在这儿动也不动,不会是想赖账吧?”

花焯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听洛雨如此说,破颜一笑,睫毛若羽翅温柔。洛雨睹到那一瞬美轮美奂的笑,全然不放在心上,不屑道:“切,少勾引我。”

※※※

街转角有家装潢精巧的餐厅,因不是周末,便微有些冷清。厅心,素颜的女郎安坐低首,入心弹着一架黑色钢琴。双手轻微的起伏里,叮咚悦耳,像是云朵飘动蝴蝶破茧的声音。

洛雨点餐后,便窝在沙发里一面浅尝果汁一面聆听。若清风过耳,月满心头。直到侍者擎着盘,陆续将菜品及鸡尾酒布满餐桌。

慢音乐让洛雨有了追求高雅的好心情,她细擦手,慢切肉,双指美美地夹起高脚杯。一曲弹完,那女郎十指轻灵地从键盘上跳跃,随后换了一首欢快的乐曲,如山谷中有鸟在鸣叫。

洛雨便渐渐不再那么矜持了,在餐桌上开始与花焯斗刀舞叉,争虾夺蟹。最后她挥刀一斩气势凌云。“喂,不要跟我抢这只螃蟹啊,你一个大男人。”花焯很君子地一笑,让了给她。

解决完最后一只蟹,洛雨满手蟹汁,起身去洗手间洗手。回来时眼泪汪汪,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模样可怜兮兮的。花焯刚咽下一口鸡尾酒,就看到她如此悲惨地狼狈地从厕所归来,酒液差点呛到鼻端。他努力憋住不笑,说:“你是去洗手间,还是去了趟阿富汗啊?”

“哼!”洛雨坐下,眼眶中泪水欲滴,嘴里不断咒骂着:“可恶的标识牌!敢忽悠本姑奶奶。”

“标识牌?”花焯放下酒瓶,往前探了探身子,好奇心很浓。

“昂,牌子上提醒我:小心地(de)滑,那么我就听话乖乖地滑呗。可是地上那么多水,让我怎么滑啊?”洛雨委屈且气愤,咧着嘴几乎哭出来:“害得我跌倒在盥洗台上,还磕痛了我的额头。”

花焯听到这,真想立即给她打个敬礼。他语气镇重地说:“洛雨,我不得不佩服你啊。”

洛雨白了他一眼,抽张纸巾轻拭着额头,刃锐的痛令她几乎掉下眼泪。她声带哭腔说:“把那盘霜降烤肉给我推过来。”

花焯依言推盘子过去,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一面忧伤地哽咽着,一面刀叉切肉不断送入口中,感觉这画面格外亲和而有趣。

他眼染笑意,往透明玻璃杯内夹进两三块冰块,然后倒了半杯冰蓝色鸡尾酒,推向洛雨那边。冰块激起一串气泡,冉冉升起像一群渺小的气球。

洛雨伸手去拿,花焯止之道:“别动。”

他展开手掌朝洛雨晃了晃,然后将小指戴的银白色尾戒取下,放在掌心。“这是卢森堡王室限量特制的戴菊莺尾戒,纯手工打造,铂金品质,纯洁珍雅。放眼整个亚洲,也绝不会出现第二枚。”

“仔细看这枚尾戒,”花焯说着话,手掌收紧成拳,放在餐巾布上让洛雨直视。“你猜……它去了哪呢?”

洛雨撅着满是油渍的嘴不屑地说:“还能去哪儿?肯定还握在你的掌心啊。”

“未必,”花焯潇洒一笑,说:“我猜……此刻它应该出现在你的尾指上了。”

洛雨到底是好奇心作祟,立即摊开了双手看,却哪有尾戒的一丝痕迹?她抬头,用眼神鄙视花焯,说:“我就说它肯定还握在你的掌心,竟还敢诳我。”

“是吗?”花焯嘴角还留着那抹笑,然后他慢慢地展开拳头,跟放了慢镜头般。就如一朵百合花在春夜里逐渐地细微地绽放。

洛雨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着,直到亲眼验证手掌完全展开——而那枚限量版尾戒竟然流失于指缝,仿佛就此从掌心中蒸发了。她诧异地望花焯。“戒指呢?”花焯耸耸肩,不说,故作神秘的神情。

“不愿意说拉倒……说了我还未必想听呢。”其实洛雨赌气说这句话,的确没有说错。因为她此时最热衷的事并非是关于戒指,而是美食的味道。

花焯蓦然抬头,就看到她已经深情脉脉左手提起了刀,右手拿起了叉。相看两不厌只有盘中餐。花焯不禁皱了眉,隐约听得到牛排与沙拉在刀叉下凄厉的惨叫声。

洛雨端起那杯冰镇鸡尾酒。满满啜一大口,觉着冷气逼牙。还鼓着腮帮子,忽然她就呆住了,只见蓝汪汪的酒器底部闪过一溜银光。在冰块丛深处,分明躺着一枚戒指。

“哈,原来在这呢!”她捞出了戒指,顺手套上尾指,边欣赏戒上精美的篆纹,边啧啧称赞,目光始终留连在那只凸出戒身的戴菊莺印记。

“戴菊莺体态小巧,鸣声细长好听,深得人们喜爱。就这么一只戴菊莺,一年可捉食八百多万只害虫。好厉害吧?”

洛雨霎时便如碰到同类般欣喜,笑说:“哈,原来它也是一枚吃货哪。”

花焯无语地苦笑了,起身走到弹琴的女郎身边,给她低低地耳语。末了,他闲倚在钢琴上,右手打了个响指,又幻术般变出一枝玫瑰。女郎莞尔一笑,收了那一枝红玫瑰。洛雨撇嘴道:“斯文败类。”花焯转头,正好碰上她鄙视的目光。花焯坏坏一笑,她慌忙低头用餐,餐刀划过盘底时铿锵有声,却原来是个空盘子。

花焯回到对面又坐下。洛雨兀自闷声吃个饱。他看着她,眼带笑意。她低头不语,明显是在防备他。因着她极讨厌这种到处施舍暧昧的人。他举起鸡尾酒瓶浅饮。时不时地帮她夹菜。她僵着身子往后躲。他就故意逗她:“嘿,你的扣子开了。”

洛雨紧地双手捂胸,眼露胆怯,颤着声恐吓道:“你想干嘛!”

“放心,你的胸就是你的保护色。”花焯恶趣味发作。即使是说了很低俗很猥琐的话,也要用很优雅很悠转的语速。洛雨气的说不出话,恨不得想挥爪子挠死他。

忽然洛雨似是魇住了,神情娴静。偌大餐厅中琴音弥漫,女郎所弹奏的旋律如此熟悉。洛雨慢慢听,慢慢就明了了,看对面的人,说:“是你请她弹奏这首《搁浅》的?你又何以得知我喜爱的歌呢?”

花焯淡淡一笑,“我说了我会读心术啊,没骗你吧?”洛雨眼神微涌,闪过一丝惊愕。花焯暗笑:“傻瓜,你将这首歌设为单曲循环,我若再猜不出,就未免太弱智了吧。”

洛雨跟着抑扬顿挫的钢琴声轻哼着。花焯趁着她情绪温热,说:“洛雨,做我女朋友可好?”洛雨想也不想就道:“才不要。”随后忽醒觉这饭是他请的,便弱弱地一笑,小心翼翼地说:“那么……我还可以吃吗?”

在远桌单独用餐的女士听了这,忍不住抿嘴微笑了。

花焯很没面子地抓着头发,声音几乎是无奈的:“可以,可以。”

付账时,花焯从口袋往外掏钱夹,却无意中带出一枚戒指,滚到了餐桌一角。与洛雨手上所带的戴菊莺尾戒款式相同。

洛雨眼睛闪烁,笑亦是特殊,说:“呵,你说整个亚洲也没有第二枚。难道这座餐厅是出了亚洲吗?”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当初他语诱自己低头察看尾指,原是为了得暇藏匿第一枚戒指。而另一枚戒指,其实早就置于杯中了。

花焯仿若听不懂她的讽刺之意,语气淡淡地说:“关于这餐厅属于哪个洲,你得去问老板了。”说完,将钞票如数付给服务生。而在他波澜不惊的脸上,找不到一点儿慌张与羞愧。

一个被当面揭穿了谎言的人,竟还要这般不可一世地耍酷!洛雨忍住想掐死他的冲动,气的呼呼地说:“你的魔术就是骗人的!骗子……喂,帮我打包这些,谢谢。”后半句突然语气彬彬,服务生沉着尴尬的脸点头。

“有吗?我说过它会出现在你的尾指,难道现在没在么?”花焯戴上另外一枚尾戒,与秀指相得益彰,边自恋欣赏边说:“说明它喜欢你的尾指,就如同这一枚选择了我的指。这是两个灵魂的契合,冥冥里预兆了你我是一对啊。”

洛雨才不会再被他忽悠,眼眸一白,冷漠地撷了尾戒,一语双关地说:“它应该还是喜欢留在这里。”然后噗通一声,又丢进那杯鸡尾酒底。起身向外面走,气势格外冷傲霸气。当然,如果她手里没提打包袋的话,就会显得更冷傲更霸气了。

花焯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很久才发出自嘲的一丝苦笑,也撷了戒指丢进那杯中,叹口气说:“好吧,你们自由了。”

开车回大北的路上,已是暮色苍凉的傍晚。秋天的夕阳就像洪荒世界时巨大,凝结在西方辽阔的旷野上。

洛雨一路窝在副驾驶座,眯着微醉的眸子昏昏然打盹。晚餐时她终究还是没饶了花焯,大酒大肉吃饱餍足,总算没白来这小城一趟。花焯侧眼看她,松散微卷的发梢蔽了她半张脸,脸颊透出浅浅的酡红。偶尔咕哝着嘴,浅浅哼唧了几句,听着倒像是在浅浅咒怨着某个人。

秋风起在贫瘠的公路上,有种说不出的荒凉。沿路连绵不绝的白风车,连着退向后视镜里去。

由于这段路程布设着区间测速,花焯为了延迟行驶时间,就择了一片秋色最浓的荒草地,从容放缓车速,逐渐停靠在公路旁。

洛雨在朦胧中感受到车停了,睁开惺忪的眼,眼带迷惑,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啦?是忘记买好吃的了吗?”

花焯瑟瑟瞥了这枚吃货一眼,没说话,转身开门下车。公路旁一株风车,近距离仰望,它就如巨人般耸立在眼前,几乎刺伤了高远的天空,竟隐隐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

洛雨也跟着下了车,蓦然觉得晚风生凉,就抱紧了臂膀,与花焯同看穹苍下悲凉的风景。远方的芒草地里那些风车沉默地旋转,各自远距离隔开,各自孤独。

晚秋的天气到底是凉了些。花焯拿出一件棒球服外套穿上,安静地望起了夕阳,芦苇荡也被染作深黛颜色。低头河水涨,举头雁一行。秋风从芦苇的尖上溜过,于是月光般丰满的穗子伏地一片,凤凰起舞。

穹苍是盘古劈开了的弧形的巨大伤痕。东半弧初月隐隐结疤,西半弧落日滚烫鲜艳。花焯目睹了日月出现在同一片天空,画面里边境的公路荒凉。忽然他说:“洛雨啊,你听说过太阳与月亮的命格么?它们相爱了千年万年,而为了一种宿命,默默遵守着残酷的轮回。日升月落,月升日又落,注定从不会有交错,不离不即。没有彼年与此年,不遗不忆。”

洛雨挠挠头,酒意还没散去,说:“奥……你是听谁说的,这么八卦?”

花焯凄婉一笑,低了眉,说:“是青珩。那些年他总固执地以为,穹窿之上每一座星斗绕转的星轨,都是受了爱情的磁场。猎户北望,织女娇羞,日跟月分别在彼岸,爱成为流星之绊。所以说他既不唯心,也不唯物,而是个唯爱主义者。”

“这家伙的脑子被门挤了吧?”洛雨咕哝着,抬头望了天。忽然她说:“如果太阳跟月亮勾搭到一块,那么地球夹在中间算什么?私生子,还是电灯泡?”

花焯被她的较真怔住了,但也在发怔后就微笑了。他说:“好吧,我错了。这个话题算我没说。”

洛雨转身一瞥,一只白天鹅闲闲地滑过黛青色的天空,像阴天里一道明媚的闪电。她不由得看的痴了。大北荒凉,人迹罕见,流荡的芒草丛里有许多美丽的鸟落巢。洛雨目送着天鹅没入夜色,默默潮湿了眼睛。唯美的画面里,她忽然痛苦地闭眼,然后打了一个酒嗝……

花焯看着她出糗的样子,心地温情柔软,瞳孔无疵。可他却故意苦着脸说:“我比较纳闷,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个笨女人了?”

洛雨拨开被风撩乱的头发,说:“你可以不啊,反正我又没喜欢你。”

花焯泛起一抹苦笑,桀骜而华贵。他说:“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不喜欢我的你啊。”

洛雨醉醺醺地笨笨地掰着手指头,逐字理解着他拗口令般绕人的话,到最后究竟是弄明白了,嘀咕说:“你还真是自虐呢。”

花焯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入眼格外可爱,心事轻荡,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洛雨受惊竟愣住了,眼神浑噩,就像一只张皇的牝鹿。花焯勾下头,轻浅吻了她的嘴。

洛雨这才彻底醒了酒,如小鸟扑棱翅般挣扎出他的拥抱。那一吻,余温慢慢寒冷。她怒斥:“你干嘛啊!”

夜色孱弱地泛入青山一发,秋气泛上岸。花焯负罪般,也或许是受伤般,转过去身,背影惨白,说:“对不起。”

洛雨到底不甘心,气的哇哇大叫:“这是我的初吻啊!你还给我!”

花焯忽的侧脸,忧伤的瞳孔秋水一剪,微怒道:“洛雨,你是傻瓜吗?我是如此地喜欢你,这是多少女孩梦寐以求的。偏就你为何这么拽呢?”

“我,我……”洛雨被他一训,且看到他那张邪恶的脸,一股气就泄了,本来占理的她,嗫嚅着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我怕凉介会多心。”

“凉介?”花焯冰冷地嘲讽一笑,任伤口猖獗地裂开,眼神咬着夕阳发誓说:“总会有一天,我会让你爱我,如同我爱你。”

洛雨听着他的誓言,却想起了凉介给予过的温暖,嘟起了嘴道:“连外衣都不给我取暖,能有多爱我啊?”

花焯微微一怔,才发见她在夜色微凉里正瑟瑟发抖,自己则穿着棒球服风姿恰好。忍不住涌起疚意,随即脱了外套给她。

“这还差不多。”洛雨嘴里数落着,边把自己穿进宽大的棒球服,也没系扣子,敞着怀。由于两个人身高悬殊,衣服就耷拉到她膝盖处,跟个戏袍子似的。她抖动着长长的袖子甩来甩去,还一个劲儿咯咯笑,比第一次穿兽衣的夏娃还觉着新鲜。

花焯看着小小的她穿着大大的衣,一副可爱玲珑的模样。他黯然一笑,没来由地心细细碎了满地。他从车里拿出单反相机,跪在公路旁从低处仰视拍摄了她。洛雨在白色风车下绽放的瞬间,定格。

“喂,你竟然还喷香水!”洛雨闻着衣服上一股淡淡橘子味,开始鄙视他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真是个娘娘腔。”

花焯白了她一眼,没说话。也不解释那只是沐浴露残留的味道。他侧身,瞄准摄像头切好角度,拍摄了一张浅夜下沿河的风景。蒹葭苍苍,饱蘸月光。

花焯关闭相机,扔进车厢里。转身一瞥,模糊中看到秋风萧瑟的芒草地里,出现了一个落拓不羁的少年。他抱着旧旧的木吉他,弹着飞鸟般的歌谣。仰望天空,远方辽阔。白色风车如诗一样清晰。花焯呼吸急促,向那少年奔去,可是那少年却在视线里渐渐隐去。原来只是一场幻视。

花焯失落地怔在原地,眸光一黯,说:“好了,我们走吧。”洛雨看到他眉眼处凝结着一抹与凉介似是而非的忧伤,呆了一霎,说:“你很难过吗?”

花焯垂眸,似乎是入了年轮中某一圈回忆,说:“我愧疚一个人,每当我路过陌生的远方,看见好看的风景,就会想起那个浪迹天涯的少年。我真想对他说一句抱歉,可惜却再也遇不到了。”

洛雨收敛了敌视的语气,说:“我以为你只是拥有了一张光鲜的皮囊,没想到看似玩世不恭的你,竟还有一个人一直放不下。”

“确切说,应该是两个。”花焯说着说着,忽然深情似水地凝望她,又说:“一个是他,一个是你啊。他是我此生最亏欠的人。而你,则是我唯一用心喜欢的。”

洛雨婉约一笑,把手抄入口袋,忽然笑容隐去,说:“既然你对我的喜欢这么用心,那么这又是什么呢?”说着从棒球服的口袋掏出一只类似安全套的物品,那粉色包装上没一个汉字,全是英文。她轻瞥花焯,目光渐渐寒冷。

花焯心虚地讪讪地说:“额……这是……是口香糖吧。”

“哈,口香糖?那你吃了它啊?”洛雨使劲扔到他脸上,连同他的外套也扔给他,冷讽着笑道:“欺负我看不懂英文么?小子,我大学时候就英语四级了。”说完转身就离开,独自走上公路。

花焯叫住她。她回身,扬着下颌向他比中指:“Obscene(下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入夜空下的旷野。花焯上车,缓速跟着她,打开远光灯给她照射公路。

洛雨逆光孤独地走,花焯反而觉得她可敬而美丽。在这个从初见到上床不到一小时的年代,她的与众不同就是对饮食男女们最沉默的谴责。当她把安全套扔到花焯脸上的同时,也狠狠打了这个社会一记耳光。

最后一班公交经过,洛雨招手。公交走后,公路上只剩下一辆孤独的牧马人。花焯独自坐在车厢,望着玻璃窗外宏大的黑色旷野。

过很久,他掉了头,开车一路向南。也离开了画面。

一条空荡荡的公路,北斗,涨潮,月落乌啼霜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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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岸 · 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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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朝大海,等来日出。我背对人群,却畏了孤独。”」

黄昏了之后。青珩第十九次守在米鸢的宿舍楼前一棵乔木下,抱着吉他,深情唱一首专属为她写的情歌。夏风微甜,槐米成了雨倾盆而下。纷纷落满他的肩。淋上他的脸。经过他弹吉他时精灵跳跃的指尖。

之前从树下等了她十八次,他就如此一个人站在月光里。或在星晴底。或在闪电中。吉他作衬反复唱着同一首歌。歌声无涯,直到月光落下。直到星河阴涩。直到闪电逝去。直到宿管阿姨再也受不了,拎起扫帚犹如猫追老鼠,一路连追带骂把青珩赶出公寓区。

但这一次,宿管阿姨嗑着青珩买来的葵花籽,啃着青珩笑敬的大苹果,坐在藤椅上怡然自得。如此再听他的歌,似乎觉着也不那么难听了。

路旁那几棵槐树崔嵬美丽,满树的花蕾就似一大朵云彩中夹隐的疵斑,晚风太暖,落花扬洒。槐米瓣满地堆积,浅浅的下了一层细雪。偶尔有纷飞的花瓣落入青珩忽张忽合歌声弥漫的嘴里,他就边唱着歌边咀嚼了花朵,满口甜甜的清美的味道。

米鸢从公寓出来去吃饭的时候,青珩正唱到自作多情而忘我的境界。她低着头默默从他身旁迂回绕过,轻踮着脚尖就怕惊着他。青珩每天都风雨无阻带着吉他来,死皮赖脸地执着地用歌声表白。他自以为是浪漫,于米鸢而言却是一场灾难。米鸢天性清凉,总爱独自寂静。而这个双眼明媚呦呦鹿鸣的少年,却成了扰乱她心灵森林的一只小魔兽。

米鸢悄悄地走开,还未走远,就听到身后一声大大的喷嚏。她惊的浑身寒噤。原来有一朵槐花飞入了青珩的鼻孔。青珩打完喷嚏,指尖揉着痒痒的鼻子,转脸一瞥,于是看到了花之下素衣风起的米鸢。

于是青珩微笑了,他迎上去,说:“嗨,好巧啊。”

好巧?明明就是你在这堵人的啊。米鸢边腹诽着,边淑静地浅笑:“嗯,好巧。”

“你这是……要去吃饭?”青珩将吉他后背,见对方点头,又道:“碰巧我也饿了,不如我请你啊。”

“不必了。”米鸢收敛了笑。冷漠寒冽的面孔,在温暖的槐树影里格外凌厉。她只想拒他于千里之外。甚至是一万里。

但青珩却连一公里也不愿离开,他扬起美丽的眉眼,摆出一副“你去哪我就去哪”的赖皮表情,说:“好吧。那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米鸢咬牙暗嗔一句“无赖”,冷着颜转身就走。任由青珩尾随身后,哈巴狗般跟着。

到了员工餐厅,米鸢打了一份餐。青珩卸下吉他,坐在她的对面,也不去打餐,只是痴痴凝视着她。她视若不见,目光轻瞥别处,安静地咀嚼着米粒。

“你吃饭的时候也是好美啊。”青珩语气轻淡,说的却极痴。米鸢抬眼看他,等沉淀了目光,说:“你也不丑的,她们多也喜欢你姣好的面容,何必要纠缠一个我呢?”

青珩却自觉忽略了后半句,只独衷前半截话。他自恋地指尖掠过脸廓,顾盼生姿,末了还故作轻叹宛转:“天生丽质,总是叫人无奈啊。”

米鸢看着他拽拽的样子,不吭声,眸子里一片苍凉。她静静地低了头,接着吃饭。头发流泻下来,盖到了她的半张脸。

“米,我给你写的歌,你听了吗?半中国风味,半忧伤情节。我觉得你会喜欢。”

米鸢连头也没抬,淡淡说了句:“我不喜欢。”

“你看你,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对于米鸢或轻或淡的冷漠,青珩早已是百毒不侵,他总会自我解嘲着,然后没心没肺,也或是撕心裂肺地,笑。

这时候,米鸢抬起她表情淡漠的面孔,眼若秋天大片大片飘落的黄树叶。荒凉。阴郁。她清晰地用力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早过了读到一首诗,听了一首歌,就动了心的年龄。青珩,别再幼稚了。你只是个一贫如洗的小保安,绝给不了我要的,你应该死心……!”

她的话说完后过好久,青珩坐在那儿依旧一动不动。眼眸里水气蒙蒙。眼光穿过她落在远处。像空了灵魂的皮囊。餐厅中来往的人潮都是寂静无声的。

她的话冰冷刺骨如极夜里的海底,让他血脉冻结心脏下雪。在北极圈里画地为牢。

米鸢狠心不安慰他,凉薄地别过脸去。偶尔转回脸低头抿一口小米粥。眼光轻抬。就遇到了青珩已如樱花般漫山遍野的笑脸。

原来他还没死心!

可她却不禁快死心了。无论多么刺心多么疼的语言,于一个厚脸皮的他来说,都构不成过久过深的伤害。她决绝说的话,竟只是徒劳而已。

“你不懂我的歌,我不怪你。就像我也不懂你,为何要如此薄待一个多情泱泱的我啊。”青珩尽力摆出诗人云淡风轻的姿态,边说边学着花焯展弄手指时的风骚样。白衬衫没系最上面那两个纽扣,可见锁骨历历清晰。他扬头时头发飘荡。画面文艺而自成一格。就在他最耍帅的时候,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了声。

米鸢尽力表情淡漠,却没忍住绷着的脸,笑了,说:“你怎么不去吃饭啊?”

青珩出了糗,觉得格外狼狈。他嗫嚅着,说:“我忘记带饭卡了。”

米鸢微笑着把饭卡推过去,说:“用我的吧。”

“这算不算你……主动约我吃饭啊?”青珩嘻嘻地笑了,没脸没皮的。拿起饭卡,朝排队打餐的人群走。

他站在人群里排队。神情闲适温润如玉。几个女生低声交耳,偶尔瞥他一眼后,轻轻抿着嘴笑。青珩隐约听到她们说的几个词汇:“……楼下……弹吉他……傻瓜。”

青珩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打餐后,他回到餐桌。看到一只空座位。米鸢已经走了。没有一声告别就走了。他挨着他的孤独的吉他坐下,夹一勺米饭放入嘴里,咀嚼着,竟然是苦涩的。

出了餐厅,天空已经暮色浓郁。他倒背着吉他走在一棵又一棵槐树下,槐米瓣飘满了他的头发。回到五楼的宿舍,钥匙冰冷地插进钥孔,槐米瓣洒满门口。他推开门,客厅里空荡荡的,也空落落的。凉介在洗刷间洗衣服,细碎水声充满整个房屋。青珩放下吉他,略显疲惫地窝在沙发里,仰头瞪着天花板漫无目的地看。

就在青珩出着神即将睡着的时分,断续的敲门声扰醒了他。他懊恼地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美丽且细高个的女子。他那时还不知白樱的名字,他朝着洗刷间喊:“凉介,你那个带驴牌包包的女友来了。”

“驴牌包包?”白樱也摸不着头脑。青珩表情很认真地指着她挎肩的“LV”皮包,诵念汉语拼音说:“昂,l—v—驴。小学老师早就教过了。”

白樱伸去手,掌心揉乱了他的头发,像鼓捣小孩的脑袋,笑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哪。”青珩侧头躲开她的手,离她远远的,用指尖恢复好发型。转身走到柜台边,拿起吉他出门。转出楼道上了天台。

“凉介,他到底怎么啦?”白樱觉得他蒙着一层忧郁气息,再不似那天那个飞扬不羁的少年。凉介从洗刷间望出去,无动于衷地道:“失恋了。”

“失恋?”

“嗯,他天天失恋。连续第十九天了。”凉介晾完最后一件衣,擦干手。打开客厅的灯,他后知后觉才觉着蹊跷,问:“你怎么找到这了?”

“我是一层一层敲门上来的,直到确认了第五层。”白樱调皮地眨眼睛,然后她嘴里的河流决了堤,说:“那回我在后头偷偷跟着,看到你走进了这一幢楼。真是一整楼的奇葩啊。一层左户那位青年开门看到我险些眼珠子掉地;二层则正在清洗他的充气娃娃;三层有一个人洗着澡突然走了光就尖叫,切,看一眼又不会怀孕……”

凉介不厌其烦听她唠叨着,任由她叽叽喳喳口无遮拦。偶尔会伸手给她抹去脸颊侧细微的汗粒,眼光里浓浓的全是宠溺。他的掌心干燥温暖,充满洗衣液里薰衣草的味道。

青珩坐在天台,沉甸甸地望夜。吉他在一旁躺着,像个横陈于床的女子。群青星海辽阔。有一大颗惨烈的流星逝过,他面无表情。

白樱从后面靠近他。“我想我是孤独的。我终将属于漂泊。”他忽然无预兆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白樱一怔,然后笑了。她总喜爱逗他这般直白明净的男孩。所有愉悦与所有悲伤,都是透明的,从他的血管中清晰可见。

“你不就是渴望漂泊么?”白樱也坐在天台上,俯视着小城烟火,说:“就好比你写的歌,《背着吉他私奔》。是多美的场景啊——背着吉他私奔——你是怎么想到取这个名的?”

“因为我背不动钢琴。”青珩没好气地答话,是没心情跟她掰扯。

而白樱看着他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就格外幸灾乐祸,喜滋滋地,指尖随意拨动吉他的弦。于是一阵泠泠然宛若檐下风铃的声音,往来于他与她之间。她说:“难得这么开心,不如你就弹一首歌吧?”

青珩怪异地瞥她,眼眸里幽怨生涩。他说:“拜托,我一点也不开心。我只是想静静。”随后便见她张口想说话,于是赶在她之前他说了:“如果你要问我静静是谁,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真的呀?”白樱反倒满脸堆欢,一副当了真的语气:“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别人跳楼呢。”

青珩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拎起吉他便要走。白樱忽地说:“她叫什么名字啊?”青珩一愣,停了步,迟钝地答道:“叫……米鸢。”白樱轻轻“哦”了一声,抬头仰望晚穹,又说:“明天你还会去给她唱歌么?”

“会啊,我誓不罢休。”青珩咬着牙苦笑,满面忧郁而坚决的神色。他似乎觉着这样子还不够深情,又特意补了一句:“中毒已深,难再解。”

白樱转脸凝看他,忽然张扬地笑了,特意用挑弄的语调说:“看来她不是多么喜欢你的歌啊。”

青珩别过头去,凌乱地喏喏了一声。同时觉到一股心疼。如绣花针细细地尖尖地刺入了心房。一针续着一针,敹缀着她的名字,结疤成永久的伤痕。

“究竟是一首多么烂的歌呢?”白樱好奇心比猫还大,乐此不疲地伤口上撒盐,说:“你让我听一下呗?我就爱听难听的歌啊。”

青珩气的直翻白眼。恰好凉介这时候走到天台,递给青珩手机,说:“花焯给你打的。”是珩把手机落在了沙发上。

“花焯?”青珩接过手机,见屏幕上已显示通话。就贴靠耳边,没好气地说:“干嘛啊?”

手机那头花焯说:“青珩,我好像看到你说的米鸢了。穿着白色碎花裙,瓜子脸,扎马尾,唇上一粒细痦……”

青珩不等他说完,就咧开嘴嘿嘿笑,道:“对对对,唇上有一粒细痦的女孩就是她。你看到她在哪呢?F酒吧?好好,我这就赶到。”

“你不用着急。我先过去帮她付个帐,正好可以搭几句讪啊。啧啧,她的确很美呢。”花焯玩世不恭地道着,那股花花公子的语气从话筒的隧道里回荡弥漫。说的青珩好像就是个远在天涯的路人甲,与米鸢无关无分。

“别,别啊。你千万等着我。我带着工资卡呢,哪用得着你讨好她。”说完,青珩匆匆挂断电话,连蹦带跳下了天台。到卧室里对镜捯饬一番后,便哼着小歌屁颠儿飞奔去。

白樱望着他猴急地离开,不禁抿起嘴笑了,说:“花焯是谁哦?骗人的功夫还不错啊。糊弄青珩就跟个小孩子似的。”

凉介感到一丝错愕,同时也没觉着太意外。他问她:“你是说花焯……又忽悠他了?”

“我去过F酒吧,那儿氛围昏昧灯光晦暗,怎么会清晰看到别人嘴唇上的一粒细小的痦?所以我肯定花焯说了谎,米鸢绝没在那儿。而他又如此欲擒故纵地反激着青珩带上钱包,兴许是他没钱付账了吧。”

凉介微微颔首,说:“哦,原来是这样。”

一个小时后。

青珩又是一个人来到天台,满面悲哀地俯望着半城的灯红酒绿。他独自在十里繁华外独坐。目光怨怼,有一点点潮气。嘴里一个劲儿咕哝着:“骗子!全都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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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 · 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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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沾化返回的第二天,初晨。洛雨刚到办公室,同事们就纷纷给她道喜。洛雨暗地里咬牙切齿,在心里狠狠虐了花焯千百遍。最后只好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一哽三叹地说:“唉,好好的订婚宴……却让一个小三给搅了。最可悲的是我的未婚夫……还被抢走了。原来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众人一片唏嘘。洛雨入了戏,泫然欲滴,只是那一颗眼泪却怎么也掉不下来。她一边哀哀着,一边想:“说成这样你们也信?电视剧看多了吧。”

九点半左右。洛雨刚打印完关于公司下发的新文件。同事明襄递给她一杯速溶咖啡,纸杯上还飘着热气。洛雨不好拒绝,礼貌性地笑笑,说:“谢了。”明襄也一笑,没说话。这个男孩平常就话不多,是缘于性格腼腆。不同于凉介的沉默是因为冷漠。

洛雨抿了一口咖啡,还挺烫,随手放在办公桌上。听见有人敲门。明襄彬彬地抬声说道:“请进。”随后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地板砖上,清脆而有节律。

洛雨低头浏览着文件,纠察纰漏。忽然觉得有人冒失地凑到了跟前,对她轻声耳语:“美女啊,请问这儿是人事部吗?”声音磁性而好听,左耳边呼吸触手可及,温热,潮湿。

洛雨吃了一惊,抬眸间刚想发怒,却愣住了,只茫茫望着那个人。那一张妖冶如画的颜容。她咬着嘴唇厌恨地说:“怎么是你啊!”

那个人一脸痞笑熠熠生辉,说:“啧,看你这表情,好像很想我啊。才只隔了一夜而已呢。”他佯装很烦愁的神情,挠起头发又勉为其难地说:“好吧,既然你这么不舍得,那我就留下……不走了。”

说完他眨了眨眼睛,平展开一张白纸,铺到洛雨面前。白纸上满都是打印的楷体,只行文抬头是手写的“花焯”,字迹飞扬。一笔一划幸福潋滟。

“接收函?”洛雨只瞄了一眼就已了然,轻浅的表情瞬间苦大仇深,怔怔地说:“你要来沾化工作?”

“是啊,沾化正处于建厂时期,急需人力支持。我是响应公司号召,甘愿支援边区。”花焯义正言辞,显得特大义凛然。眼底水深处却满溢着笑意。

“说的比抗美援朝的烈士还伟大,不就是来这儿看大门么?”洛雨小声嘀咕着,其实连瞎子也能看出他的花花肠子啊——还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喂,洛雨,你们是不是……认识?”女同事泫城到底看出了端倪,语气听起来隐然酸酸的,涩涩的。早从花焯开门的刹那间,泫城的目眸就因为印入他姣好少艾的面孔而微微初绽。尽管泫城竭力地埋头工作,却总是不经意地转头,低眉,或抬眼。目光始终锁定同一个方向。而花焯低声细语,嘴角轻扬,迷人的微笑,都只为洛雨一个人。对其他人视若无睹。仿佛他就是站在三千里的花海,就只他们两个人,就这样落英缤纷,天荒地老。

洛雨不屑地剜了焯一眼,说:“切,我才不会认识这种人渣。”花焯毫不介意,向着泫城微笑点了下头。

泫城心脏停了一拍。也昏昏地微笑点头。她说:“你好。”

花焯似乎没听到,侧头望了一眼洛雨,低身又耳语几句。说完转了身,顺手拿起桌上的咖啡纸杯,也不嫌是洛雨剩下的,边喝着边走出办公室。走到门口,他忽然又回头说:“洛雨,晚上你要请我吃饭啊。”

洛雨一愣,朝泫城尴尬地笑笑,满没底气地说:“我跟他真的不熟……”

泫城僵硬地笑了笑:“嗯,我知道。”

2015年的9月。秋色入暮北风伤逝。芒草苍白了一大片。公路旁的露天大排档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凉介就在这里给花焯接风,花焯直是痛责他小气——“我大老远到了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陪你,你就请我吃这啊?”——然后名正言顺地把洛雨邀来一块宰凉介。

洛雨到的时候,凉介只淡漠地瞧了她一眼。花焯点完菜,问洛雨道:“你喝啤酒还是?”洛雨就跟掉了魂似的说:“啤酒吧。”花焯又征询凉介,凉介说:“白开。”

淡淡的两个字,洛雨已经深知就里,不禁为了他反复怅惘。

夜色于仓皇间泼满了大地。花焯吃着羊肉串,总觉得洛雨心不在焉。她咬一口愣半天。完全不是她唯吃至上的风格。但她喝啤酒倒是利落,一大杯一大杯地干。容颜颓伤。花焯便了然了,他压住涌上心口的难过,瞭视着依旧不痛不痒的凉介,眼眸冷青,故意揭凉介的疮口道:“凉介,估计白樱应该嫁人了吧?”

凉介一愣,放下正夹菜的筷子,抬眸看他,淡淡的说:“你不用这么咄咄逼人,我成为不了你的情敌。”

“恐怕由不得你。”花焯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他实在忍受不了洛雨一旦靠近介就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心被酸苦的血充满。他满倒一大杯啤酒,说:“介,你给我接风,自己却只喝白开水,觉得够意思么?”

凉介眼神沉着,接住他锋利的眼神,说:“你知道的,我发誓不会再喝酒。”

花焯冷笑说:“呵,发誓?誓言不都是用来食言的吗?”

“花焯,你到底想干嘛啊!”洛雨听他说话越来越过分,忍不住凶了他。她总是心疼凉介,不想任何人对他哪怕是轻轻地苛责。只是她不确定,凉介是否也可以为她哪怕是微微地心疼?一次也好。

花焯在手心里侧转着酒杯,苦笑着说:“我还能干嘛,找人喝酒啊。”洛雨惨烈地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凉介,决绝说道:“好,我陪你。”

举起一瓶刚启的啤酒,仰着脖颈干脆地喝下。月光下她喝酒的表情好悲壮。花焯起身,夺下她的酒瓶子,摔碎在地上,吼道:“你疯啦!”

酒瓶子如同炸弹突然破裂,满地碎片,把邻桌吃饭的女孩吓了一大跳。跟女孩子约会的男孩也不是易与之辈,拍桌子喝道:“找死啊。”男孩染着满头血红色的发,故意袒露的胸膛上纹着骷髅头,一看就知道不是厂里的员工。

花焯正抵压着一肚子火,闻声忽地转脸斜视他,眼神就像残忍的兽类。红发少年不禁心里发毛,讪讪地别过头去,低声咒骂了几句。

洛雨喝完酒后,胸口开始剧烈地翻涌。花焯看她皱着眉一副痛苦难忍的表情,心中替她难受之极,不禁迁怒向凉介。洛雨昏昏中见他握拳站起要打凉介,强忍着一阵恶心,嘴里透出微弱的声音——“你别欺负他。”

花焯妒恨的直咬牙,生硬地收住了拳头,却拼命握紧,眼睛通红。他的嘴靠在介的耳根,低声而锐利地说:“你就是一个懦夫!”

凉介微笑,端起白开水喝了口,说:“没关系,不用说对不起。”

花焯坐下,也佯装成绅士般一笑,啜一口酒,说:“应该的。”凉介拿起一支烤串。花焯别有深意地又说道:“很高兴再见到你啊,凉介。”

凉介吃了一口,说:“嗯。”花焯干了杯中酒,眼神烧灼,说:“我翻山过河,烧掉了过往,来到这北境荒芜之地,就只为了一个她。或许你觉得她仅是众生一粒。可我视她就像洁白的天使,没有任何女生可及。介,你要知道,她是我唯一的一次认真。”

“哇!”洛雨为酒所伤,呕吐了满地,面容凌乱,再也找不到半分的天使气质。花焯干干地一笑,说:“刚才的那句比喻句,我收回。”

凉介给她倒了一杯白水。她吐酒后,脑子随即清澈,喝水漱了口。花焯去拿扫帚清扫地面,一点也没显露嫌弃。洛雨看着他勾着身子在苍白的月光下起伏,心底激起一股闪电般的幸福,让她忍不住温暖地颤抖。她也承认焯这个人很好,有匪君子,春阳江树。但就是难以发芽异性之间的情愫。或许是因为那个整天臭着脸的凉介先入为主,早一步占满了她的心吧。

收拾完,花焯又从车上给洛雨拿了一件外套。关车门的时候,有一辆面包车正沿着公路向这驶。车灯晃了一下,花焯用手遮了眼。手上戴了一枚新的戒指。无名指潋滟。

花焯回来给洛雨穿上棒球服,忽然莫名说了一句话:“有些人习惯给别人披上外衣,是因为上了瘾。你可千万别多心。”

洛雨一怔,说:“你是说……”花焯淡淡瞥了介一眼,说:“他肯定也给你来过这一套吧?”洛雨呆住了。想起那次屋檐下的雨里,凉介给她穿上了制服一起躲雨,镜头细致如诗,就像电影的布景。若非那一次下雨,或许她也构不成对他的心动吧。难道那只是他……

花焯捕捉到她眼里的一丝张皇,勾起唇角笑了。类似于攻心为上的阴谋家。凉介自顾自喝水,无关痛痒的眼眸经过她和他,一句话也没说。似乎他根本就不想解释。

洛雨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花焯又莫名地说了句:“洛雨,你会叠千纸鹤么?”凉介手指一颤,水泼了出来。他咬着牙,转过脸看别的地方。

“千纸鹤?”洛雨抬头,眼睛里水光闪动。

花焯用一种神秘的语气说:“我听说——把情书折成千纸鹤,折足够一千只,就会化成缤纷的飞鸟。群集飞向情书抬头的那个人。缘分用手写,故事会开始转轮。”

洛雨撇着嘴说:“这是传说啊,哄小孩子的。”

“可某些人就是相信啊。”花焯说完,定着眸子望介。洛雨一愣,也望着介。凉介漠然转过脸来,面无表情,眼神像一口枯井。好像说的某些人,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凉介起身说道:“我去买瓶水。”洛雨看着他渐行渐远落在地上萧条的影子,怔怔地出神。

花焯讥诮地笑,哼了一句:“幼稚!”洛雨狠狠地白眼了他,说:“你真是个混蛋!”花焯无所谓的表情,悠闲地浅啜着啤酒。

看着凉介买了可乐回来。花焯回荡着阴柔的声音说:“或许你觉得他很酷,天天玩沉默,其实他比任何人都幼稚。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啊。”

凉介到了跟前,坐下。花焯则转了话题,说:“洛雨,你的家乡在哪儿?嗯?喂,洛雨!”洛雨这才从凝望凉介的场景里走出来,疑惑地看花焯:“你说了什么?”

花焯克制着醋意,尽量温驯地说:“我问你是哪儿的?”洛雨说:“奥,我在人事部工作。”花焯听着她魂不守舍的回话,有一种崩溃的感觉,道:“我是问你的家乡!”

洛雨抱歉地笑了一下,说:“我的家乡离这儿很远,在南方的一个古老村庄。”

“哦,我正想去南方旅行……”花焯忽然不往下说了,因为他瞥到另外一张桌子,围坐着从那辆面包车下来的一拨人。秋风撩起某一个人的短衫,胸口上纹着骷髅头刺青。与刚才那个红发少年的刺青如出一辙。他收回目光,不特意转头去看红发少年,给凉介使一个眼色,低声说:“凉介,打电话叫人吧。我们被堵了。”

凉介一点也不吃惊,仿佛早就知道,他说:“我在这儿,还真没交朋友。”花焯道:“我操!”凉介不动声色,比任何时候都冷静,说:“你带洛雨先上车,把车开到公路旁等我。”

花焯见他胸有成竹,便也不啰嗦,拉起还浑然不觉的洛雨就走。邻座的红发少年见状叫道:“给我站住!”另一桌的五个人也同时站起,要去堵截花焯。

“等一下!”凉介对那六个人说。就在六个人一怔的间隙,花焯拉着惊恐的洛雨迅速撤离,凉介则从桌子底拿出两个空啤酒瓶,瓶底盛着白色粉状物。

凉介把刚买的那瓶可乐倒入瓶子里,边倒水边慢悠悠地说:“瓶底是白石灰,化学名称CaO,加入水,H2O。产生化学反应——CaO+H2O=Ca(OH)2。如果密封的话,你猜过多久会爆炸呢?”倒完后,他又将瓶盖摁上瓶口,成密封状态,瓶内可乐的气泡倏地腾起。

然后他抬头望向他们,透着一股萧森的阴气。六个人忍不住都退了一步,怕被随时会爆裂的瓶子炸伤。

凉介冷笑,起身,留一个瓶子在桌子上,手里拎着一个,有恃无恐地走向停靠在公路旁的牧马人。

凉介开车门,坐进去,对花焯说:“赶紧走!”花焯脚踩油门豹子般窜向前方,说:“快把瓶子扔出去,不然就爆了。”

“没事,里面是面粉。”凉介还是那副死样子,不咸不淡地说:“我没找到石灰。”

花焯不得不仰天长叹:“原来整天闷不吭声的人,才最阴险啊。”

洛雨却痴痴地笑了,觉得刚才的凉介气势淡定霸气外露,真是好帅好帅。忽然她想起一事,说:“我们是不是还没付账呢?”

花焯叹道:“他去买可乐的时候都能想到弄面粉了,还能忘了付账吗?”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眼神暗收,心道:“臭小子,又抢我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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