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定安的舞步很流畅，他领着罗意转身、后退、上步，他仅仅用手背和食指的一节，虚搁在她的背上，这是深懂女性的绅士对初次合作的舞伴的莫大尊重。这份尊重造成的距离和好感，往往比主动调情更诱人。
黎定安的别有用心让事情越来越费解了。罗意有很多疑问，但她决定以守为攻，等黎定安先开口。
一曲近半，黎定安稍稍凑近罗意的耳朵，轻声说，“没想到罗小姐很会跳舞。”
“谢谢。黎总才真是跳得好。”罗意回敬了一下对方的假意夸赞。
“那要看和谁跳。”
“黎总过奖了。”
“为什么不来我公司？”黎定安突然转了个弯。
“抱歉，个人意愿。”
黎定安拉着罗意一个上步，“骆大森跟你提的报酬不够丰厚吗？”
“不是这个原因。我只是觉得自己适合待在联图。黎总为什么想让我加入大云科技？”
“没什么，单纯因为赏识你。”
“赏识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罗意反将一军。
黎定安眼里的笑意不可捉摸地收缩了一下，就不再出声了，他领着罗意跳完了一整圈。
罗意的耐性在逐渐透支，她来不是跟他跳舞的，这几分钟纯粹是横生枝节，浪费时间。
下一个转身后，罗意直截了当地问，“黎总说要给我看的报告呢？”
“忘了告诉你，这份报告还没完全成形。不过，我听说罗小姐的父亲曾经留下了一份重要数据。”黎定安总算进入正题。
罗意知己知彼地一笑，“黎总是想要利益交换吗？”
“不是利益交换，是互惠互利。”
罗意不说话了。黎定安如果想要硬盘，大可以直接提出来，他邀请她跳舞，又多费这么多唇舌，他的目的显然不只是那块硬盘，他想洞察什么？
“你喜欢什么音乐流派？”黎定安问了个题外话。
“我喜欢苏州评弹。”罗意答非所问。
“有没有喜欢的电影？”
“我喜欢小说和评论。”
“听说你以前是记者。那你觉得是新闻比较难，还是物理比较难？”
罗意的耐性快磨光了，她在心里翻一个白眼，“我觉得还是舞蹈比较难。”
“你的个性挺值得欣赏的。”黎定安很客气地把罗意的抬杠总结为个性。
“黎总说笑了。”
“你似乎对基因编辑和细胞更替这些都很有敌意。”
“并不是敌意，只是……”罗意突然意识到黎定安在做什么，他在刺探她，研究她。她知道今晚自己话多了，于是草草地说，“我见识浅薄。”
罗意觉得黎定安对她的刺探并不寻常。上一个这样研究过她的人是辛归辰。这个晚上大家彼此刺探，不知谁在猎谁。
一曲终了，黎定安放开罗意，眼里的笑意突然消散，他看着她，“只要你愿意提供那份数据，就能共享大云公司的镜岛研究报告，你也有希望加入镜岛勘探队，有希望找回你父母。”
罗意心下一惊，黎定安对她的了解超过了她的想象。她竭力维持面上的风轻云淡，笑道，“抱歉黎总，我真的不知道那份数据在什么地方，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你们说的秘密数据。”
“哦？”黎定安的眼神有了仄仄的意味，“我听说你现在在联图公司只是总裁办文员，如果你来我这里，可以让你加入研发团队。”
“不好意思黎总，我之前已经跟骆特助说过了，我还是决定待在联图。”
黎定安唇角再次勾起一抹轻笑，“虽然罗小姐拒绝了我，但有个信息我可以无偿告诉你：联图总裁办书房，五十二楼。”
“什么意思？”
“联图大厦五十二楼，有一个书房。那里面也许有你想知道的某些东西。”
罗意猛地一惊，她正要继续追问，抬眼就看到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熟悉面孔。
那是姗姗来迟的辛归辰，他远远地站在舞池外面，在看着她。他的臂弯里搭着柯柔的纤纤玉手，他们看上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罗意接住了辛归辰略带凉意的目光，她愣了愣，心里莫名有点涩。
黎定安也看到了辛归辰。他转过脸，朝辛归辰走了几步，隔了三五米的距离停下了。在几秒钟的间隙里，两人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火药味从各自的眼里暗暗迸出来。
人群稍有些沸腾，女士们又多了个关注点，她们饶有兴致地欣赏两个完美男人的眼神交锋，饱了一回眼福。
然后黎定安先伸出了手，“辛总来捧场，我荣幸之至。”
“黎总客气。幸会。”辛归辰也伸出右手。
那两只手很敷衍地靠一下就弹开了。
“黎总，很高兴认识您。”柯柔挽着辛归辰，娇笑着朝黎定安点点头，天生的明媚风情。
“柯小姐大驾光临，是我的荣幸。”
三人开始场面客套的时候，罗意已经撤到门口了。她很懊悔轻易来了这一趟，明知骆特助说的镜岛报告是个幌子，她还是来了。这一趟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黎定安的目的，绝不止父亲留下的数据这么简单。
罗意披着大衣走出宴会厅，刚到门口就打了个哆嗦。外面已经刮起了寒风，风长了指甲似的，刮过脸颊生生作痛。长长的走廊走了一半，她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罗意。”
她回转头。辛归辰站在她身后，冷冷地对着她。
“辛博士。”
“你怎么会来这个宴会？”他问。
“说来话长。”大冷的天，她懒得解释，也难以解释。
“你跟黎定安很熟？”
“很不熟。”
“你的舞步很不错。”他的眼睛质询地盯住她。刚才他眼见她和黎定安相拥而舞，足足五分三十六秒。
罗意说，“我其实不太会跳舞。”
辛归辰眼里的质询立刻变成了轻微的愠怒、不快，他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什么？”罗意知道宴会现场的人早已迫不及待地对她和黎定安的“关系”有了诸多猜想，短短几分钟的舞，她说不定已经被贴上了“灰姑娘”、“黎总新欢”等各式标签。
但她知道辛归辰问的绝不是这个，毕竟联图和大云一向是竞争对手。她赶紧解释，“辛博士，我绝对没有跟大云公司有任何商业上的往来。我刚刚跟黎总……真的是很偶然。”
辛归辰却仿佛没听见这段解释，仍旧问，“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罗意实话实说。
辛归辰的眼睛已经很不愉快了，他的目光越过罗意的肩膀投向远方，“最好不要有什么关系。”
“好的，我知道了。”这时罗意看到了婀娜立在走廊另一端的柯柔，她心里来了一阵莫名的燥闷，她说，“辛博士，我想，柯小姐还在等你。我现在得先走了。祝你们今晚愉快。”
辛归辰没来得及再说一句，罗意已经匆匆走出了酒店大门。罗意和黎定安双双起舞的画面结结实实地让他吃酸，也让他紧张。黎定安显然盯上了罗意，或者说盯上了罗意手里的数据。
“辛总，怎么跑外面来了？外面怪冷的。”柯柔娇嗔着走过来，伸手就要往辛归辰的臂弯里插。
辛归辰往旁边让了一步，“不好意思，柯小姐，我有点事先走了。”他礼貌地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了酒店，剩下柯柔站在原地，两条长腿站成一个十分凄婉落寞的姿势。
罗意没有回家。她心乱如麻地打了辆车赶回联图大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心乱，但就是乱了。
她以为她并没有迷失，但看到柯柔插在辛归辰臂弯里的手，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心底那股小小的不痛快是真的。不过，她很快把这不痛快归咎于那场莫名其妙的晚宴。
她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心思，绝对没有，你对老板可是一清二白的。
罗意回到联图大厦，意外在楼下那间便利店看到了钟博林。他坐在靠门边的位置，手里握着一杯热饮，眼睛望着外面出神，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等。麻木的坐姿让他看过去沧桑又干枯。
罗意走进去，轻轻喊了一声“博林”。
钟博林恍悟般从座位里站起来，惊喜而激动，“小意，这么晚了怎么没下班？”
“我……我回来加班。”
“怎么还是这么拼命？”钟博林眉间拧成一道褶，“工作是做不完的。”
“博林……”有些话在罗意心里压了六年了，总得找机会对他说。她在他旁边坐下来，认真看着他。
这溪流般的目光让钟博林的心重重一抖，她还是六年前用这样的目光凝视过他，这遥远久违的目光令他沉陷。“小意，”他带一点希冀地问，“你有话要说？”
罗意尽力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博林，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好过。可是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谁也不能预知未来。当年我们分手，不是因为我怪你，而是因为，我的人生目标变了，我没时间去恋爱，也没心情去恋爱，我的未来就是个未知数。你也知道，我得去镜岛，而且早就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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