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意立刻把照片和信纸放在一旁，拿出木匣里的最后一样东西。那是一叠包装精致的便笺。
打开包装纸的一刹那，罗意顿时眩晕。
她早知道幽灵便笺是辛归辰的——纸张背后清淡的印花图案，像随意泼上的一滩水渍，右上印有logo小字“TC219”。
此刻，看到辛归辰写在便笺上的字迹的时候，她终于进一步肯定了：幽灵便笺，去年初秋她家里地板上出现的那张纸，正是由辛归辰所写。
罗意急急地翻看那些便笺，它们每一张上面都写了一句送给她的话。
“在失去备用能量电池的第一天，很想你。但又无法去见你。”
“我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心里却只有你。”
“我多想与你同乘一辆车，天涯海角地去旅行，然后再一起回家。”
“今天白天，路过一座幽幽的寺院，仿佛回到静谧的陈旧年代。然后，夜里想你到无眠。”
“你睡着的样子好美。我看了一夜，怎么都没看够。”
“星空与你，是我此生最好的礼物。”
……
每一张纸，都像一篇日记，记载着辛归辰从失去备用电池之后，想对罗意说的话。
这些字，每一笔都很重，恍若遗言的重量。
罗意的视线已经全然模糊，整个人失了魂，直到她看见其中一张便笺，她才猛地惊醒。
那张便笺上写着：“你将会死去，这是幸运的事。”
幽灵便笺又回来了？！罗意的心脏狂跳不止，数月前消失的便笺纸，又回来了！
但是从时间上看，辛归辰写下这张幽灵便笺的时候，距离现在不超过一个月。
而在更早之前的去年初秋，这张便笺纸又怎么会凭空出现在她家的地板上？！
难不成它穿越了时空？！
罗意反复检查了这张纸，她记得很清楚，那行字的末尾“事”字最后一笔竖勾陡峭地直插向下，像利刃，竖勾的右边还有一个不规则的墨点。
手里这张便笺纸上的墨点，与当初的幽灵便笺也是一模一样！
眼下罗意百分百确定，这就是曾经出现过的那张幽灵便笺。当初，她拿着幽灵便笺去拦辛归辰的车子，就在她拿给他看的时候，便笺上的字迹消失殆尽。不久之后，那张幽灵便笺完全消失在了她的笔记本里。
可当下它再次出现了——抑或是，它首次出现了？！
除了它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没有任何其他的解释。
罗意心里的疑团倏地撑大，撑得她几乎失去知觉。
这张便笺的下一张上，写的是：“我欣慰的是，你将正常地变老、逝去，不会经历漫长人生的无常和痛苦。”
罗意泪眼朦胧地看完所有便笺纸，撑着床沿站起来。她想打电话给秦正非，陆品品的电话却进来了。
“罗意！”陆品品急匆匆地在电话里喊，“你不在家吗？”
“品品。”罗意气若游丝。
“你在哪儿，我来找你！今天的新闻你看了吗？辛归辰，他们公司的事故……大云科技和联图公司两个老总都出事了！我很担心你，一早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不接，我就来你家了，结果你也不在，真是急死人了！”
“品品，谢谢你。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所有一切。”罗意无力地说，“品品，我现在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这样吧，明天我去找你。”
陆品品还在电话里一惊一乍地说着什么，罗意已经按了挂断。她打开通讯录，拨通了萧燃的电话。
“萧师兄，我想跟你打听个事情。”
“什么事？”
“梁教授他们课题组负责的时间旅行器项目，你有听说过吗？”
萧燃想了想，说，“好像听我同学提起过。不过那个项目现在连试验机都没研制出来，目前还只是半成品，只完成过微小粒子的短时穿梭。你想问什么？”
“有没有可能……一件东西，它自己回到了很久之前？”
“这就太离奇了，”萧燃笑道，“在实验室极其精确的环境下，也只完成了微小粒子的纳秒级穿越实验。你说的东西有多大？很久，是有多久？”
罗意一下泄了气，“我说的是一张纸。很久，是差不多大半年。”
“那就是天方夜谭了。”萧燃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结论。
“我知道了，谢谢你，萧师兄。”罗意正要道别，又补充一句，“如果梁教授他们的时间旅行器有了什么进展，你有消息的话能告诉我吗？”
“没问题。”萧燃爽快地答应了，接着却把话题引到了钟博林那里，“小意，钟博林跟梁教授的大弟子可是发小，你不找博林打听？”
罗意讷讷地，只回了句，“谢谢你，萧师兄。”
讲完电话，罗意再次拿起那张便笺，她百分之两百地确定，它就是去年初秋的那张幽灵便笺。
在全球最顶尖的量子物理实验室，都只完成了微小粒子的纳秒级时间穿梭，这张纸又是如何穿过漫漫日夜，回到过去的？
她想到了一个人，冯仙姑。
中午，露丝来敲门，拿着平板电脑给罗意看热门头条。
罗意接过平板电脑，才知道镜岛事件在网上已经发酵了。
全球各地铺天盖地的新闻都是关于镜岛的：镜岛磁场终于恢复正常，是一家名为“联图”的科技公司耗费巨资解决的，这家拥有高远情怀的公司，其老板却在启动云脉冲的时候不慎坠入其中，同时消失的还有另一家科技公司的总裁。
短短几个小时，全球各地的网友已经为“拥有高远情怀”的联图总裁辛归辰建立了网上纪念堂，以铭记他对挽救地球环境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中午十二点，一档临时放送的专题访谈栏目邀请了柯柔。在镜头前，柯柔顶着红肿的眼睛接受了记者采访，她声泪俱下地表示，她从不知道辛归辰在实施镜岛环境项目，男友突然消失于一场事故，她很难过，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采访只进行到一半，就因为柯柔伤心过度而终止了。
很快，罗意也接到了陆续打来的采访电话。媒体们请她以辛归辰前女友的身份，谈一谈辛归辰其人。罗意都一一回绝了。
她心里有太多疑问，太多不舍和不甘。她不会放手。
下午，罗意揣着那张幽灵便笺，再次登门拜访了冯仙姑。
到达冯仙姑家门口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冯仙姑仿佛已经知道将要有人来，所以开门迎客。
罗意在门口向里面张望了两眼，就听见冯仙姑的声音从布帘里传出来，“罗意，你好。”
罗意深吸一口气，“冯女士，打扰了。我有事求教。”
“请说。”
“此前跟您讲过的幽灵便笺，现在它又回来了。”
“是原来的那张吗？”
“是的。”
冯仙姑在里面一声叹息，“那张便笺，不是回来了，而是诞生了。”
“诞生？！”这与罗意的想法不谋而合。
“时间轴一直在波动、折返，我感到一切尚未开始，或者一切已经完成。”冯仙姑的话似是而非。
罗意揣摩了一番，完全不能理解。她问，“冯女士，您的意思是，时间轴不是稳固不变的？”
“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对，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罗意顺着冯仙姑的话往下说，“就连宇宙膨胀的正向红移，也终将有一天会反过来蓝移坍缩，时间倒流，所有的故事倒流。是这个意思吗？”
“年轻人，你太聪明，但也太片面了。”冯仙姑一半赞同，一半否定。
“冯女士，能不能告诉我，明明是前些天才写下的便笺纸，怎么会诡异地出现在去年初秋？物品会自己穿越吗？”罗意追问。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小姑娘，一年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冯仙姑说完这话，从布帘内递出来一张字条，上写着：耐心等候，否极泰来。
罗意拿着字条，一阵微妙的希冀感油然而生，“冯女士，您的意思是，无论什么事，让我耐心等待一年就可以了吗？”
“一年后，你也许就明白了大部分事实真相。而你心中所等的那个人，抱歉，我无法告诉你结果。”
罗意怔忡了几秒，再想问些什么，冯仙姑已经起身离座，等于下了逐客令。
她走出楼栋，在路口打了一辆出租车。此时，夕阳已经散尽，天边烧着初春的晚霞，像盛放的凤凰花。
司机问罗意要去哪里，她恍恍惚惚地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到了小区门口，罗意看见钟博林在等她。他看到她，眼里满是激动，“小意，你知道镜岛的事情吧？镜岛恢复了。”
“我知道。”
“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罗意两眼空洞地望着钟博林，等他继续说下去。
钟博林扶住罗意的肩膀，认真地说，“这意味着，也许从前消失的那些科学家们，都有希望回来。也就是说，你父母有可能会回来。如果说不同的空间之间，能够实现穿越，他们可能迷失在了另一个时空，也就有可能会回来。”
罗意猛地一惊，她此前从没想到过这一点。平行时空！这个念头闪过，罗意心里几乎尖叫出声。
平行宇宙的存在，意味着存在若干个地球，若干个辛归辰和罗意。一年以前，另一个地球——那个被称为WT5330星的辛归辰，机缘巧合地来了这个地球。这证明空间是能够穿梭的。
那时间穿梭呢？如果她能够回到过去，是不是有可能改变什么？
罗意感到心脏鼓动着胸腔，一股斗志在浮升。她握住钟博林的手臂，“博林，他们真的是去了其他时空吗？”
“我不确定。”钟博林摇摇头，“如果那些失踪的科学家只是迷失在某个时空或者某个量子领域，那他们还有希望回来。但是，如果他们就是单纯地在镜岛消失，或者湮灭了，那就没办法再回来了……”
罗意愣在那里，喃喃地说，“那……概率有多大？”
钟博林明白她指的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小意，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恐怕目前最权威的物理学家也无法回答你。”
“我知道。”罗意眼中噙着泪，“一切都要等时间来回答。”冯仙姑说过，只消一年，她需要再等一年。
钟博林看着罗意的黑眼圈，酸痛地说，“小意，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知道你难受，但身体更要紧。”
“我没事。”罗意勉强扯出一个笑。
“先辞掉工作，好好休息一下。”
“我真的没事。博林，你先回去吧。”罗意说完就转身往小区内走。
她长久未眠，脚下虚软，一个趔趄差点跌倒。钟博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小意，怎么总是逞强？”
“我没有……”她想推开他。
“我送你上楼。”他坚持扶住了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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