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意挣了两下，挣脱了。钟博林无奈，只好紧跟在一旁。
走进楼道，罗意停下来按电梯。钟博林走在她背后，看见她肩膀的抽动，于是他心里也跟着抽动。
到了家门口，罗意去手袋里找大门钥匙，摸了好一会儿才摸着。她拿出钥匙插进锁孔，一下没拿住，钥匙掉在了地上。
钟博林俯身拾起那串钥匙，心疼地说，“小意，你现在这个状况，必须有人在你身边照顾。我帮你给你姑妈打电话吧。”
“不用了，”罗意摇头，“我想一个人待着。”
钟博林帮她开了门，又熟门熟路地去倒来一杯热水。他看见罗意呆愣地坐在沙发里，整个人失去了血色，消瘦惨白，他心里就又酸又痛。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轻轻叫了声，“小意。”
她只是失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仍旧涣散。“博林，你先回去吧。”她说。
“小意，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回去？”钟博林叹口气。
“我没事的。”
罗意说完，站起身去了阳台。她打开阳台落地玻璃门，立刻有微凉的风灌进来，她被这风吹着，感觉清醒不少，清醒到泪水满溢。
她需要清醒，绝对的清醒。关于一切谜团，关于父母，关于辛归辰，她绝不放弃。
钟博林走到她身后，轻声说，“小意，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但人要向前看。”
罗意没回头，轻细的声音仿佛梦呓，“我知道。”
钟博林又靠近一步，带着试探的口吻说，“偶尔，也可以向后看。”
罗意回转身，正对上钟博林的双眼。他正凄切而眼含期待地望着她。
良久，她咽下一串泪，对他说，“博林，对不起。”
“小意……”
“不管他在不在我身边，我心里都只有他了。”
钟博林听完心里一阵痉挛，简直五脏俱焚。他知道自己彻底输给了一个叫做辛归辰的男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男人。
他为自己难过，更为罗意难过。辛归辰还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看上去风朗气清，是幸福的样子。辛归辰不在了，她则固执地守着回忆，整个人却失了活气。
她这是要把自己困在与辛归辰有关的回忆里，不打算走出去了。
钟博林愣了愣，终于苦笑一声，“小意，我知道了。但我愿意给你时间，等你恢复。”
他知道罗意的倔强，一旦认定，绝不轻易放手。而她一旦放手，他就再也进不去她的世界了。
接着，他肝肠寸断地沉默了半晌，听见她低声说，“博林，你先回去吧。谢谢你。”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钟博林走后，罗意拿出辛归辰留给她的木匣，将他们的合照一张张贴起来，卧室的整面墙全是两人的笑脸。她又拿出那盒便笺，把辛归辰写的每一张纸都平平整整摆好，足足摆了半张床。
她看着他写给她的话，感到空前地苍凉。她明白此后人生，也许她将碌碌一生，黯淡终老，在莫大的怀念和遗憾中凋谢一辈子。
夜半清寒，天上居然有了一两颗星宿，明明灭灭，孤自悬在夜空。罗意想起与辛归辰一起看过的星空，眼泪又下来了。
她在空着的那半张床里睡下来，旁边是一张张排布整齐的便笺，是他写给她的心底话。这些留言，她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张都记得。
他来不及说的许多话，全在这里了。
罗意取出安眠药，吃下一粒。经此一遭，恐怕她的失眠症又要长久来纠缠了。夜里清凉，她的意识也清醒着，安眠药似乎也不大起作用。
不知是几点钟，门铃响了。罗意木然从床上坐起来，晕沉沉地去客厅开门。
门开了，是陆品品。她一看面目恍惚、形如幽魂似的罗意，立刻惊叫，“罗意，你没事吧！”
陆品品扶着罗意左看右看，又一把将她搂入怀里，“亲爱的，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我陪着你。”
罗意靠在陆品品肩头，只剩细若蚊蝇的呢喃，“你怎么来了……”
“钟博林不放心你，专门送我过来的。”陆品品说完扶着罗意在沙发里坐下，“今天我陪着秦正非一整天，他跟失了魂似的。我知道辛归辰没了，你们都伤心。我应该早点来看你的。”
“品品，谢谢你。”罗意认真地说，“但是，辛归辰不是没了，他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罗意……”陆品品难以置信地看着罗意，她用手摸了摸罗意的额头——没发烧，怎么净说胡话？
“我等他。”罗意一脸坚定。
陆品品把手里的一盒外卖放在茶几上，扯开话题，“我带了你爱吃的鳗鱼寿司，一起吃点吧，你估计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吧？你先吃，我去厨房热杯牛奶。”
陆品品去完厨房回来，发现茶几上的寿司一口没动，罗意已经回了卧室。
站在卧室门口，陆品品看见罗意跪坐在床上，一张一张拾检铺满半个床榻的便笺纸，她的跪姿凄楚，背后的肩胛骨突兀地耸起，凸成一对清瘦的蝴蝶形骸。
陆品品突然就落泪了。先后失去父母和爱人的罗意，现在是人海中的孤鸿，失了来处，没有去处。
等罗意一张一张收捡好那些便笺，陆品品才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亲爱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罗意慢悠悠回过头来，却问，“品品，上次你在柬埔寨买回来的手工羊皮小挎包还在吗？”
“怎么问这个？”
“给我一个。”
陆品品不解，“当初我送你，你嫌丑，嫌小，不要。现在怎么又想要？”
罗意紧紧攥着手里那叠便笺纸，“我现在想要了。”
“好，我明天就回去拿给你。”陆品品看了看罗意手里的那叠便笺，似乎明白过来，“罗意，你是想用那个小羊皮挎包装这些便笺纸吗？”
罗意抬眼，含泪点点头，“嗯。”
“我知道了。”陆品品拥着罗意说，“那是他留给你的。你想一直带在身上。”
罗意没回答，只是泪水浸湿了陆品品的衣袖。
第二天，陆品品清早就回了趟家，取来那个羊皮小挎包。小包纯粹是旅游区出产的工艺品，小到只装得下一叠便笺纸。
从此，罗意每天都随身携带这个小挎包，有空就拿出一张便笺纸细细地看。陆品品总说她着了魔了，她却只笑而不语。
那晚过后，陆品品再也没见过罗意掉眼泪。
秦正非接手联图科技后，公司的运作渐渐重新上了轨道，甚至还实现了利润大增长。外界将联图视为当今科技圈的神话，视为地球环境的救星，不少投资人争抢着要往联图注资，惹得同行公司纷纷眼红：人家都是到处求着拉投资，联图则是在一众资本中挑肥拣瘦。
立夏那天，辛归辰纪念馆在联图科技大厦旁边的小公园建起来了。秦正非作为策划人之一，参加了开馆仪式。
那天阳光烈得发烫，纪念馆周围聚集了成百上千的人，大家对这位生平神秘、网上资料匮乏的物理学天才早已兴致浓厚。
秦正非和几位剪彩人一起揭开纪念馆门口的雕塑，那是两倍高的辛归辰塑像，帅气，标致，栩栩如生，连眼里那股优越和傲娇都与他本人如出一辙。
秦正非望着老板的雕塑，有点鼻酸。
记者在旁边递过来话筒：“请问秦先生，据说纪念馆里只展出了辛博士近一年多的资料，这是出于什么用意呢？”
秦正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搪塞，“这是辛博士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馆里只展出了近一年多来的资料，那还不是因为老板在地球停留的时间不满两年。就算纪念老板，秦正非也坚持为老板的身份来历保密。
记者云里雾里地点点头，正要问下一个问题，秦正非就借口离开了。
秦正非回到联图大厦五十二楼，俯瞰那座圆拱形的建筑，那里人头攒动，有真心去纪念辛归辰的，也有怀着八卦心去看热闹的。馆里展出的是辛归辰来到地球后的所有研究成果，还有慈善事迹，以及他获得过的诸如“十大青年企业家”等等若干奖项。
联图大厦五十二楼维持着辛归辰离开时的样子。从前，都是老板用超能力自己清走灰尘污垢，现在秦正非嘱咐清洁阿姨定期上来清扫，但清扫过后物品要摆回原位。
罗意最常去的地方，是辛归辰纪念馆，还有联图大厦总裁办。在纪念馆里，她有时候对着一张辛归辰的照片，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如今总裁办除了书房以外，不再设置门禁，罗意总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去那里，一直待到夜幕渐深。
她常常站在辛归辰坐过的那个办公桌前，看向落地玻璃窗外的半片城市。她无法想象他的心境：一个外来者，兀自在地球禹禹独行，面临生死困境的时候，他都在想些什么？他又承担了多少难以想象的重压，一直在那样艰涩地负重前行？
罗意每每想到这里，心底都一阵绞痛。
然而，不知怎的，她总是相信他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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