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时候，罗意申请回了理工大梁教授的量子物理实验室，担任实习助理。加入量子物理实验室，她只有一个目的：镜岛。
从前是为了去镜岛找寻父母，现在是为了研究跟镜岛有关的一切：它为什么会变异？在镜岛消失的父母还会不会回来，辛归辰还会不会回来。
陆品品起先还会鼓励她，安慰她，到后来干脆说，“罗意啊罗意，我真担心你魔怔了，我用星盘都算不出的事情，你却一厢情愿地相信。”
“我从不相信星盘，我信我自己的心。”罗意总是这样回敬一句。
担任实习助理一个月后，罗意正式被批准加入了时间旅行器项目。项目带头人梁教授一方面是赏识她，另一方面是照顾昔日同事罗教授的女儿。
前往镜岛考察“灾后现场”的团队，在九月底回到了国内。
十月初的那天，罗意接到梁教授打来的电话时，是晚上七点。
梁教授在电话里说：“有你爸爸的消息了。你现在过来学院会议厅。”
罗意心里一震，抄起手提包就出了门。
到了会议厅，罗意发现物理学界的权威和刚从镜岛回来的考察团都到了，大厅里坐满了人。会议厅的讲台上摆着一台锈迹斑斑的测量仪，看上去很有些年份了。
“罗意，你来了。”梁教授把她迎进来，“有件事要向你求证。”
满场的几十双眼睛全都看着罗意。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忧惧，紧接着是一阵不妙。她怔怔地望着那台测量仪，几秒钟后，她想起来了。
那台测量仪，是她小学的时候在父亲的实验室里见过的。她登时一惊，呼吸几乎停滞。
镜岛考察团总顾问姜培风院士从座位里站起来，走到她跟前问，“罗意，这台磁场分布测量仪，你见过吗？”
罗意失神地点点头，“见过。”
姜院士把测量仪的底座搬起来，又问，“你看着底座上的字，还有印象吗？”
罗意仔细辨认了一番，终于从那行斑驳到几不可辨的形状中认出了几个字：“理工大物理L”。她轻声说，“这好像是我父亲用过的……”
梁教授走过来，把一张影印的台账递给罗意，“这是当年购置这个仪器的记录。这种电磁分布测量仪，当年理工大一共买了三台，一台在你父亲的实验室，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了。另外两台，在我的实验室，现在是老古董，没人用了。”
“那这台测量仪是哪里找回来的？”罗意问。
“从镜岛带回来的。”姜院士解释，“我们灾后考察团到达镜岛后，很快就在一个岩洞里发现了这台仪器。”
梁教授又说，“罗意，我第一眼看到这台仪器，就觉得是你父亲用过的。我本来想找你父亲的学生求证一下，但他们暂时赶不过来。我想起你小时候经常去你父亲的办公室，对那些仪器也都很感兴趣，所以就打电话找你来了。”
罗意感到心口不停地在发颤，她朝讲台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摩那座早已残破的测量仪，像抚摩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这是我爸用过的，是他的……”
“这件事怪就怪在这里。”另一位从镜岛回来的考察团成员说，“罗书元教授是七年前在镜岛消失的，他带去的仪器，绝对是当时最先进的，不可能带上这种老旧的仪器。”
梁教授接话道，“是啊，像这种测量仪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淘汰了。”
姜院士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而且，在测量仪旁边，我们还发现了罗教授的照片。所以我们都认为，罗教授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去过镜岛，并且安全归来了。但是，这段经历他跟任何人都没提起过。”
“也许正是因为那趟经历，让他成为了最早成功模拟镜岛变异的物理学家。他的秘密研究数据，也正是基于这趟镜岛之行。”梁教授补充说。
顿时，密室预言、幽灵便笺、镜岛，这些谜团如潮水般将罗意淹没了。她脑中迟滞，怔了半晌，才惊愕地问，“我父亲……他在十几年前就去过镜岛了？”
“所有证据都显示，确实是这样。”那位镜岛考察团成员很肯定地说，“据我们所知，联图科技公司之所以能够把镜岛恢复正常，也是因为罗教授留下的数据起了关键作用。”
罗意扶着讲台的一角，双腿有些发软，她手上一虚，差点将那台测量仪碰倒。梁教授过来扶了一把，心酸地问，“罗意，没事吧？”
罗意定了定神，带着一丝期待看向梁教授，“梁老师，那我爸……还有希望吗？”
梁教授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正想着怎么把结果更委婉地告诉罗意。他迟疑了半晌，姜院士走过来，长者一般握住了罗意的肩膀，“虽然事情并不乐观，但我们必须告诉你。”
罗意忽地抬头，脸色发白，眼里憋着泪。
姜院士很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我们可以确定，消失在镜岛的所有科学家们……都已经湮灭了。真的很遗憾，希望你……”他最后把“节哀”两个字吞了回去。
罗意脚一软，撑着讲台，脑中空了，眼里也空了。
湮灭。
这是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一个词。湮灭，意味着毫无踪迹，连形骸都不曾留下。
梁教授很揪心，他扶着罗意在一旁坐下来，把一个生锈的铁盒交给她，“你父亲还留下了这个。我们都认为交给你最妥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坚强的姑娘……”
梁教授说到这里，眼眶也红了。
罗意一把抱紧那个铁盒，泪水断了线地往那铁锈上滴。
姜院士摇摇头，痛心地说，“梁教授，谢谢你。今天的会面就到这里了，我们先走了。”
镜岛考察团离开后，会议厅里寂静下来，几乎能听见罗意的泪水滴进铁锈里的声音。
没过几分钟，会议室的门又开了。
“梁教授。”是匆匆赶来的钟博林。
梁教授站起来，“小钟，罗意就麻烦你帮忙送回家了。”
钟博林快步走过来，气喘吁吁地叫了声“小意”。
罗意缓缓抬起头，红着眼，没说话。
钟博林心疼地扶着她的肩膀，她一时虚软，几乎跌进他怀里。他揽住她，将她带出了会议厅。
他把她安置到副驾驶座，又帮她系好安全带。他发动车子的时候，对她说，“小意，我带你回家。”
罗意眼睛失了焦点，一句话也没有。
钟博林心里一阵扯痛。他踩下油门，车子稳稳地滑了出去。
到了罗意家门口，钟博林轻声说，“小意，到家了。”见她没反应，他就下车帮她开了车门，把她从车里扶出来。
初秋降温来得悄无声息，罗意出门的时候只穿了单衣，浑身冰冷。钟博林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拥着她走进电梯。
今晚的罗意格外乖顺，没有一句话，钟博林扶着她，给她披外套，她一句话也没有。饶是往常，她肯定要拒绝一番，要避嫌的。今晚她却全然失了魂，只剩顺从。
这种失了魂魄般的乖顺，让钟博林心里疼得更厉害了。
他帮罗意打开大门，又开了灯，这才看见罗意在流泪。那眼泪如开闸的洪水，把他也淹得几乎窒息。
他拥住她，有些哽咽地说，“小意，我都明白。你想哭的话，就哭出声吧。”
罗意抽泣了几下，终于失声痛哭。她揪住钟博林胸前的衣领，眼泪决了堤。
不知哭了多久，罗意嗫嚅着说，“博林，你信吗……”
“信什么？”
“我爸妈都不在了……”她轻声抽噎，“辛归辰可能也不在了……”
钟博林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拍拍罗意的肩膀，“我知道你特别难受，我多希望难受的人是我……”
罗意放开钟博林，抹了一把眼泪，“我会等的。”
钟博林一怔，“小意？”
“博林，谢谢你送我回来。”
“小意……”
罗意抱着那个铁盒，转身进了房间。
钟博林走到房间门口，顿了顿，没进去。他看见满墙都是罗意和辛归辰的合照，便什么都懂了。他默默退回到客厅，在沙发里坐下来。
他听见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时间不留情面，带走人和事，时间却又多情，空留下念想给人，留给罗意剜心之痛。
钟博林在沙发里枯坐了一整夜，他觉得这一夜过得空前漫长。客厅里灯光昏暗，罗意房间的门虚掩着，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只觉得此刻自己的心痛也许比她更甚。
天光微明的时候，罗意握着几张照片，急急地从房间出来，“博林，快帮我看看！”
她把一张照片摊在钟博林眼前，那是罗书元在镜岛用拍立得照的一张自拍。
钟博林看着照片里年轻的罗教授，有些诧异，“这是罗教授？”
“是我爸。”罗意说，“这是昨晚梁教授交给我一个铁盒子，说是镜岛考察团带回来的。盒子里有一叠照片，这张是我爸的自拍。”
“真的是罗教授，如果说十几年前他真的去过镜岛，那这张相片也就不足为奇了……”钟博林说完又翻看了其他的照片，大部分是风景照，只有两张照片里有罗教授的身影。
罗意指着那张照片的右下角，“你看，这张照片是我爸的自拍，但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出现在照片里。”
钟博林顺着罗意手指的位置看去，顿时一震。那果真是一个人影，灰蓝色，站在离罗教授几十米开外的草丛里，似乎也在看着镜头。
“小意，据梁教授他们说，调查过你爸爸当年的出境和交通记录，证实他当时是一个人去的镜岛。那么这个灰蓝色身影的人，就是出现在镜岛的第二个人？”
“对。”
钟博林端详着照片里的人影，“真是匪夷所思……”
“还有，”罗意有些惊恐地望着他，“我现在发现，当时镜岛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她说完拿出一张照片摆在钟博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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